夜黑月凉,冬寒更甚,冷颤傲梅。
“好冷的天,像是要下雪了。”
陆浮欢记着秋冷云的哀求,便从吃晚饭后就开始坐立不安。
她求他救大师哥,可又为什么要约在拂柳亭呢?这也就算了,可又为什么要在半夜子时以后?
算了,只要是她说的,便无所谓了。
他只想讨她欢心。
坐不住了,见父亲的屋里已经灭了灯,他便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黑夜,独有青楼仍旧热闹。
往拂柳亭去,必然会路过翠云楼。
自那次他被陆怜鸢几番嘲讽,渐渐也厌烦了醉生梦死,已是好久不曾来这里了。
翠云楼的姑娘都认得他,尤那紫瑶,再不接别的客,只招待他一人。
他离翠云楼还隔着三个店铺,便看见紫瑶立在门前,有老爷们儿路过摸上几把,都被她推开了。
她是在等自己。
红灯笼映着她的脸,胭脂比之前淡一点,许是因为自己曾说过不喜那样浓的味道。
他压低了脸,竖起领子遮住半张脸,劲量远地从翠云楼门前过。
“七爷?”她轻声一唤。
他一叹,不解,她是怎样看出自己的。
“七爷,你不要紫瑶了吗?”她话中带悲,凄凄楚楚。
“我没……”他话未说完,一张微湿的唇便覆了上来。
她钻进他的鹤氅里,把他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怀中。
如此,融为一体。
在这将要落雪的夜里,他重新贪婪起她的脉脉温情。
这是她的第一个女人。
他也是爱的。
甚至不亚于对冷云的感情。
“今夜不行。”他尚存一丝理智。
“今夜为什么不行?”她咬着他的唇。
“我约了别人?”
“谁?秋冷云?”她几乎脱口而出。
他不曾说不是,便肯定是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一口带着温度的酒,由她的嘴里滑入他的身体里。
于是都醉了。
迫于生计而忙碌到半夜的奔波人,都早早收了工,哈着手小跑着回家了。
除了嫖客,谁还会有兴致在这样的寒夜里,打扮一番出门?
而陆怜鸢却着了一身戏服,单薄地站在拂柳亭里。
肯定是冷的,却因满怀一腔热情,所以竟不察觉。
“冷云姐姐!”她看见她,便激动地像一只小蝴蝶。
“你瞧我今日的行头准备地怎么样?”她绕了一圈,然后期待地看着她。
陆怜鸢,一席白衣,笨拙的带着红色头面,学着戏台子上的戏子,把自己打扮成白素贞。
秋冷云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好久才明白过来。
哦,是答应她要唱《白蛇传》的。
不过是哄骗她罢了,所以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
“五小姐,只你一个人来?”
“就我一个人,别人我都没告诉。我三哥那天你也看见了,因为迷上秋尘归,被爹爹打得半死。若是我再执迷不返,只怕要被赶出家门了!”她嘻嘻笑着,其实根本不怕。
真好,做一个大家小姐真好,从也没什么烦恼。
陆怜鸢其实比她还要大一岁,偏像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那样的天真,倒让人不忍心伤她。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她缓缓唱起,像是在春香楼的台子上那样认真,动情之处,不免珊珊落泪,她没穿戏服,白皙的手指拂过眼睛,再长叹一声,惊艳地让陆怜鸢都看痴了。
“我要学多久才有姐姐的一半好!”
她痴迷太深,满心向往,满心崇拜,想化身为她,想成为戏里的娇娘。
都是天真惹的祸。
冷云看着亭子里迷在戏里的陆怜鸢,悄悄地走了。
“妈的,这么冷的天,非约在什么拂柳亭。”
杨义峥缩了缩脖子,把毛袄子裹得更紧一些。他出门前喝了点酒,便有些昏沉,路走不太稳,却笑得痴癫。
冷云用自己换秋筱桐平安无事,这正合他意,若不是她自己开口,他还不知道怎么钓她呢!
“她要是不来我非拆了他和喜班!”他暗暗发誓。
毕竟是戏弄过他一次的女子,他多少是有些惧的。
远远的,拂柳亭里,一个女子,动如拂水之柳,婀娜,窈窕,唱缘尽情绝,泣生死不渝。
必是冷云无疑了。
想起她的玉软花柔,蓦地也不觉得冷了,搓搓手小跑上前,喊道:“姑娘,小生如约而至啦!”
一手松开腰绳一手便要环她的腰。
陆怜鸢一惊,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在台阶上被裤子绊了一跤,跌个狗吃屎。
“你你你……”
陆怜鸢吓得不知言语,踮起脚想寻冷云,可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如此只剩她一人。
在这寒而黑的夜里,慌乱,胆颤。
“你不是……”他借着月光方才知道认错了人,提溜爬起身,提起裤子骂一句:“臭婊子,又耍老子!”
杨义峥蠢而不知,只晓得自己是知府少爷,所以不论几次,他都轻易上当。
愚者不可怕,愚而恶者才为祸害。
他才系好腰带,抬头一看,这女子好生眼熟。
竟然是那天陆浮欢身边的小妞。
若没记错,他喊她姐姐,那么她就是陆家五小姐。
也好,那个陆家,够可恨的了。
“五小姐,我们见过。”他一个作揖,挡住她的去路。
“你……”她真的见过他。
那个青天白日便敢在众人面前调戏她的杨公子,她只一眼便记住了。
她默然,从他身旁过去,想离他远远的,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你想去哪里?”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像看见了食物的饿狼。
虽不及冷云,却也够解馋了。
陆怜鸢拼命反抗,于是激怒了他,心一气,狠了,将她压倒在地上。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无声,陡然密集。
打在她的脸上,冰冷,旋急化作水,合着眼泪,落在地上。
人间一片混沌。
世界一片朦胧。
黑暗里,他把她纠缠,她在他的身下,显得那样渺小。雪白的裙子染上血,她从此再也不能那么天真了。
冷云远远地看着,听着少女的挣扎,无助地哀求,听着男人的咆哮,愤怒地发泄。没有一丝触动,垂了眼,踏雪离开。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