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浮欢醉沉沉地醒来,身上趴着衣不遮体的紫瑶。
他揉了揉脑袋,直至听见外喧嚣,方才想起昨夜失了约。
急忙起身,连衣服也不及穿好就冲了出去。
紫瑶尚在迷离,见他急着要走,又有些委屈:“七爷就这么讨厌紫瑶吗?”
陆浮欢听她所言带泣,也软了心,好言道:“我……我闲了就来找你。”
便也不管紫瑶再怎样唤他,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外堂并非歌舞吵闹,一群人聚在一起,神色凝重地说着拂柳亭今早发生的事儿。
闻听拂柳亭三个字,陆浮欢一惊,钻进人群问道:“拂柳亭发生了什么?”
“是陆家五小姐,穿着一身戏服,昏倒在那里!”
“是姐姐!”
衣衫尚不曾理齐,头发也凌乱着,一副眠花宿柳后的醉容。
真是无耻。
他自己骂道自己。
一路有雪,地滑,却顾不上那么多。
“哟!这不是七爷吗?”
路被拦住,险撞到这痞子。
“姓郑的,我今天没空跟你计较!你给我让开!”
“急什么?急着去看你那个光溜溜的姐姐?”
痞子说话,能怎么下流就怎么下流,能怎么恶心就怎么恶心。
陆浮欢捏了拳头,对着他就是一拳。
可拳头却被拦在了半空。
他刚渡过一夜春眠,不知被紫瑶灌了什么就,晕乏乏竟没力气了。
“你那日的神气劲儿呢?都哪儿去了?不会是被紫瑶吸干了吧!”
极尽无耻下流。
还有一群极尽无聊的看客。
郑少臣占了上风,要把那日他欠自己的拳头全都还给他,便往死了打。
可怜陆浮欢,还手,也只是徒劳。
“郑公子留情。”
是一个娇而冷的声音。
除了她还能有谁?
“哟,冷云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郑少臣好大的脸面!”
人都不语,只顾看戏。
秋冷云到的地方,总有戏可以看,尤其是遇见了这些公子哥。
“姑娘可知,昨夜你那小师哥与我……”
“你闭嘴!”冷云堵住他的嘴,气势煞人,唬他一跳。
一阵沉默,天地静谧。
“放了陆七少爷。”她说。
“凭什么?”他挑起眉。
“凭你昨晚做的窝囊事!”她冷眼看他,忍着怒。
“与我何干,那是他投怀送抱的!”他笑,冷笑并着嘲笑。
又见脚下踩着的人,顺带再踢上两脚。
冷云捏住自己的裙子,低声:“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陆七少爷。”
“你说什么?”郑少臣用手扩住耳朵。
“看在我的面子……”
“你有什么面子!你不过是个婊子!”
人群哄笑,一根根被欲望堵住的神经,一瞬间都疏通了。
她竟不怒,反倒平静。
“那要怎样你才肯放了他?”
“求我。”冰冷的两个字,“跪下来求,在这大街上!”
陆浮欢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郑少臣一脚踢中心口。
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冷云沉默,周围四起哄闹。
她在他再一次要踢他的时候,跪下了。
如同冬日里最后一朵红梅,缓缓落入了雪里。
恶人的欢乐,总是这样令人不齿。她愈是低头,他愈是笑得开心,愈是说些下流话。
听着,权当不曾听见。
没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把头低得更低,也就听不见了。
恶人玩够了,便寻下一个可怜人去了。
看客看腻了,便找下一场戏去了。
大街上又恢复人来人往,可在他眼里,仿若空无一人。
“冷云姑娘。”
而她仍旧不搭理他,起身,离开。
她又救了自己一次,连着上次,就是两次了。
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指,乐得忘了才刚的事。
她显然是寄情于自己的。
可为什么又好像在生气?
是因为昨夜自己爽约吗?
定是因为这个,得找个理由好好哄哄她。
苦的事仍是苦的,不会因为加了勺蜜就变甜了。
拂柳亭,仍积着些雪,被人反复踩踏,变成脏兮兮的雪土,已看不出陆怜鸢昨夜在此遭遇了什么。
管家陆安一早接到消息,便差人将小姐抬回去了。
这事儿还没敢告诉老爷,只与夫人说了大概,细节什么的都一带而过。
夫人仍只会哭。
陆浮欢远远就看见陆安立在亭前,只穿了件单衣,一动不动。
他已年过半百,两鬓渐染白色。
一生为了陆家操劳,早把陆家的少爷小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看见陆怜鸢遭遇不测,他恨不能将那恶徒千刀万剐!
“陆安,姐姐怎么样了?”
陆安不语,只是摇头。
“是谁做的?”
还是摇头。
陆浮欢性子急,见他一问三不知,恨而发怒:“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凭人欺负不成!”
话里带着埋怨,无非是恨陆安身为管家,却不曾照看好陆怜鸢。
可是又关他什么事?
陆怜鸢瞒着家人夜出不归,又有谁会知道呢?
他不过又是在耍小少爷的脾气罢了。
总也长不大。
到了家,匆匆便去找五姐姐。
唐暖云巧的在照顾三哥,因此不曾回家,便接了照看她的活儿,又是净身,又是敷药,忙前忙后,全不像个小姐。
蓦地一转头,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陆浮欢。
低头,不语。
二人都有些尴尬。
陆浮欢张了张嘴,却作罢。自顾往陆怜鸢屋内去。
才踏入一只脚,就被唐暖云拦住。
“七少爷,还不便看。”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拦我!”
他急,说话便冲了。
唐暖云愣在那里,只觉双眼涩得疼。
“我……”他晓得说错了话,一刹那悔起来。
“在这里等着。”唐暖云垂下睫毛,转身进去,把他关在门外。
陆怜鸢高烧不退,一直在挣扎,嘴里说着胡话,哭一阵,叫一阵,惊嚎,哀求。
求有人来杀了她。
唐暖云不忍见她这样痛苦万分,心生恻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替她擦永远流不完的泪。
“姐姐呀!”她紧咬住自己的舌头。
唐暖云心一狠,取了只针,扎在她的劳宫穴上。
渐渐,她不再哀哭,变成了抽泣。
然后合着泪,睡着了。
平缓了。
整个人瘦了一圈。
唐暖云也是。
她打开门,陆浮欢仍站在门前,额头上全是汗水。
“三嫂嫂,姐姐她……”
“睡了,你来看看吧。”
她侧身,避免他进屋时碰到她。
她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暂时不想。
他走进里屋,看见一片狼藉,才知道她才刚有多不易。
心有内疚,为刚刚那句冲动之言。
她明明还不曾过门,却已担了太多责任,若是她不在,他真不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刚刚,是我的错……”见她不语,又补一句,“以后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尽管说我,你是嫂嫂,该说的,该说的!”
他真是个孩子。
她无奈一笑,没什么好说的。
说多了活像是他啰嗦的娘。
“你们陆家,有财有势,五小姐的仇不可不报!”
他一愣,这话不像是她会说出的。
忽而悔恨万分。
昨夜,若不是贪图那一夜的温柔乡,自己必然会到拂柳亭,若自己在拂柳亭,姐姐也就不会遇见此事……
可到底,到底姐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拂柳亭?
又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要去拂柳亭?
“是她……”
他想起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是谁?”
“没什么。”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她是对自己那样好,又怎么会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