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袭红衣,远远地看向他。
秋尘归依稀记得,今日该是他迎娶唐家小姐的日子,怎么却……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收回目光,专心于醉酒的贵妃。
张公公就坐在他的面前,带着些许表情,说不清是什么。
“这是……陆家的爷吧!”有人低声交流。
“陆家今儿迎亲,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陆浮林仍醉着,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晃晃悠悠,扶着桌子椅子,走到台子前。
张公公一愣,这人……有些眼熟。
京城来的?
追他追到了这儿?
他虚心,急忙寻个理由离开了。
不错,他是个逃犯。
看似位高权重的张公公,其实这条命是花了大银子买来的。
伴君如伴虎,不慎走错一步,就失了一切。
他走了,得以留给他一个二人世界。
陆浮林仰着头看着他,视他为天上的仙女,良久,唤一声:“尘归,我来迎你了。”
他错乱了,记着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却忘了自己的新娘到底是谁。
竟一心以为是他。
一个男人。
“你的嫁衣呢?尘归,跟我回家吧!”
锣鼓锵锵,而这贵妃,却难以再把戏唱下去。
台下起了哄。
“什么角儿,怕是来混吃混喝的吧!”
“是啊是啊!不如彩云班唱的好!只怕是这贵妃被人弃了,没人爱了吧!”
一片哄笑。
世间俗人多,有几个真有听戏的雅兴?今日来不过都是为了巴结这京城的官儿罢了。
秋筱桐听见骚乱,又见秋尘归愣在台子上,方才发现这红喜袍的男子,竟是陆浮林。
他一定是疯了!
秋筱桐冲过去,不等他再说话,狠狠拽着他的衣襟,冷冷说:“陆三爷,你别弄错了,这可是张家府!”
“张家府?”他茫然。
“你今儿要娶的新娘,是唐府的三小姐!你忘了吗?”
“唐府的三小姐?”他仍是茫然。
沉默一会儿,忽而笑道:“胡说!我要娶的人,就是台子上的!他连我的嫁衣都收了,他就是答应了!”
嫁衣?秋筱桐看向秋尘归。
而他眼神躲闪,藏着掖着。
师哥不许他再与这陆三爷有任何来往,可他不忍心次次拒绝,于是暗自收了陆府丫鬟送来的嫁衣。
他原不明白他的用意。
如今明白了,却……
说不上错愕,更有些动容。
他果然是真心的?
秋筱桐怒了,不为别的,只因这一次出台,是他期待了太久的,他们和喜班,就靠着这一次重振。
而因为他,他的计划完全失败了。
按理他是下九流,他是世家公子,他不能对他怎样。
可是怒火难熄,他狠狠打了他一拳。
“打的好!”陆浮林笑道,“多打几拳,我许就能醒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他又举起了拳头。
却被一双芊芊素手握住了。
“师哥,别打了!别打他了!是我,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就打我吧!”
他拦在他的面前。
穿着贵妃的戏服,彷如视死如归的弃妃。
秋筱桐怎么可能打他,咬咬牙。
“师弟,他不过是图一时新鲜,你别被他骗了!”
有看热闹的围了过来,三人于是都不再言语。
桃铃听闻动静也出来一看。
秋筱桐怒而握拳,因为动了手所以乱了衣服。
秋尘归不知所措,还未卸妆,全然一个落魄贵妃。
陆浮林双眼痴痴,似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别吵吵闹闹的了。”她像一个女主人一般,先将秋筱桐拉开,又去拍了拍秋尘归。
管家亦被这吵嚷声引来了,他才没兴趣发生了什么,只冷冷一句:“好在我还请了文玉班,否则我张家府这一次要丢大人了!”
秋筱桐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缓缓走来一个扇子小生。
他认得,还挺熟悉。
是柳灵均。
“筱桐,多谢你一直以来的指点了,如今我也成角儿了。”
“为什么你……”
为什么他拒绝了他当初的请求,却又绞尽脑汁想要站在台子上?秋筱桐无从问起,一直以来,他把他当知己,几番交心,却不想他竟弃他而去,另组戏班。
“我知道我天资不如你,如果委屈在你和喜班门下,此生都成不了主角儿。”他理了理戏服,微微一笑,“筱桐,你不是总说我还不到火候吗?只怕那都是你在惧怕我吧!”
“我惧怕你?”
“你怕我有朝一日登台了,这梨园就再没有你的一袭之地了!”
呵。秋筱桐欲说无言。
他永远成不了角儿的,不论自己还能不能登台。
管家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说:“别说这么多废话了,柳老板,您今儿要是唱得好了,以后您就不愁这条路了!”
“哟!张爷承蒙您看得起我!”
“我哪是看得起你呀,说了您别不高兴,我这是给那位唐公子面子哟!”
他们一言一语,全不把和喜班放在眼里。
若放在以往,有他在的地方,还能轮到别家戏班子说话?
“张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他知道没了这次,就没了下次,以后再想登台,就难了。
“秋老板,您可真是面子大,您原先得罪了杨知府,原我就不想再找您,可着老爷念您是故人,所以非点名要你来。可您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指了指围观的人。
“我家老夫人的寿宴,您赶着来吵架?若不是看在您原也是京城的,我可就难放过你了!”
秋筱桐抽抽嘴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秋尘归拉住了。
“师哥,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还能寻别家堂会!”
秋筱桐狠狠甩开他的手,颤着声说:“你……你懂什么!咱再没机会了!”
“您这话说的好!”张管家鼓掌道,“戏子就如婊子,没爷撑着就没人会请。您二位,顶天的角儿,京城里得罪了咱家老爷,以为赶这儿就活得下去?可别小看咱张公公了,别看他如今失了宠,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您二位,小的奉劝一句,要么寻个法子讨好讨好他老人家,要么,还是再离远一些的好!”
原不过是张公公欲以往事相威胁。
原真的没人在乎是谁在台子上唱戏。
芸芸众生,不过都只为了图一乐子罢了。
谁好谁差,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都不及窑姐儿的烟花事儿来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