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布利智夫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神智异常清醒,心中的怒火让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最后,她再也无法忍受,愤怒地下了床,穿上缎子睡袍,拿过眼镜戴上。接着,她看了看表:11∶15。她用力抿起嘴唇。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她拿起公寓的内部电话,拨通了服务台的号码。一个声音立刻从听筒中传来。
“我能帮您做点什么,迪布利智夫人?”
“您当然可以,普林斯。住在我楼上,也就是17层B的先生,一直在用力地敲击地面,还不停地大叫。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而且我要告诉您,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二次提出不满了。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已经不能忍受这种半夜三更的噪音了。”
“是的,迪布利智夫人,我们会马上处理这件事。”
“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会向公寓委员会反映这件事的。”
“悉听尊便,迪布利智夫人。”
“谢谢你,普林斯。”
她放下电话,又仔细听了听。真的呢,现在,敲击地面的声音小多了;而且也变得不规则了。事实上,敲击好像已经停止了,叫喊声也听不到了。但也许一会儿又会开始呢——总是这样。毫无疑问,那个粗野的音乐制作人又在举行聚会了。喝酒、跳舞、吸毒,真是丑事做尽。尤其在这周日晚上,更是少不了。她紧了紧身上的睡袍,裹住她瘦削的身体。现在想睡着是不可能了——在她这个年纪,那样做只能是在做无用功。
她穿过起居室来到厨房,烧了一壶水,又拿出一个银质茶壶,放入三袋菊花茶,静静等待水烧开时的哨音。水开后,她把水壶从炉子上移开,用热水灌满茶壶,再用保温套罩在茶壶上面,避免茶水变凉。再加上一个银茶勺和两片黄油土司,这就是她的早餐。她端起茶盘,回到卧室。迪布利智夫人抬起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天花板。接着她竖起她的丝缎枕头,为自己倒了杯茶。
菊花的香味和茶水的温暖很快让她平静下来。生命是如此短暂,实在经不起多一点的打扰。现在上面的公寓安静得像一座坟墓。没关系,她会采取强硬的手段,以确保今后再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吵醒。
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噪音。很轻微的啪嗒声。看起来,又下雨了,这让她想起那天早上,她穿着巴巴利雨衣……
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她还闻到一种烤猪肉的味道。虽然味道很淡,但还是能闻到。就像雨越来越大一样,这味道也越来越浓了,而且,这味道也不好闻:让人很反感,有点像肉烧焦的味道。她嗅了嗅,看了看周围。她忘记关炉火了吗?不可能啊,她甚至没……
啪嗒!一大滴油刚好落进她的茶杯,溅了她一身的茶水。接着又掉下一滴油,四溅的茶水不但迸得她满脸都是,还污湿了她的睡衣和漂亮的缎面鸭绒被。
她惊恐地向上望去,看见卧室天花板上有一个块污迹,并以很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在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那块污渍正闪烁着油脂般的光亮。
迪布利智一把抓过电话架上的话筒,再次拨通了服务台的号码。
“喂?迪布利智夫人?”
“现在楼上又开始往下漏了!而且是直接从我卧室的棚顶上漏下来的!”
“我们马上派人上去。我们现在马上关闭那间公寓的水闸。”
“这简直太让人愤怒了!我漂亮的英国枕头就这么毁了!毁了!”
现在,卧室的棚顶已经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滴油,几个王冠式样的线角旁已经积起了几堆油。油珠甚至开始沿着灯柱,流进她威尼斯风格的大吊灯里。掉落的油点落在她路易十五式的椅子上,落在她齐本达尔式的高脚五斗橱上。虽然极不情愿,她还是倾过身,用手指摸了一下瓷杯上的一个棕色污点。它还是温热的,而且很油腻,样子像是脂肪,又像蜡烛。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这不是水,”她冲着话筒叫道。“这是油。”
“油?”
“是的!油!从楼上渗下来的!”
电话那头响起一片模糊不清的谈话声,接着另一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这儿接到了一些警报,迪布利智夫人,看起来您楼上的公寓失火了。请您仔细听好,不要离开您的公寓。如果您发现有烟从您的门下方涌入,就用湿毛巾把门缝堵住。等我们的通知……”
电话那边的声音被大厅里刺耳的火警声打断,接着她的公寓里响起了更大声的警报。她扔下电话,捂住耳朵。过了一会儿,随着啪的一声,屋内的喷淋装置启动了,突然,房间里到处是水,地上也流得到处都是。
迪布利智夫人被眼前的情景彻底惊呆了,整个人像雕像一样僵在那里,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淋下来的水浇透了她的浴袍和她可爱的床单,茶盘上的瓷杯里也积满了水,灰色、冰冷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