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奎兹从窗口移开身体,把那块小木板移回到原来的位置,点亮了那盏罩着灯罩的灯,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现在才刚过十二点。他先把脖子朝一个方向转动,然后又朝另一个方向转了一会儿,以缓解颈部肌肉抽筋所带来的疼痛。接着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用手背抹掉残留在嘴边的水珠。虽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但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还是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个目标生活得极不规律,出门和回家的时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每晚凌晨一点钟,他都要出来,在137街穿过河滨路,到河滨公园走一圈。通常,他都会在二十分钟之内回来。看起来,他把这当作了一种夜间保健运动,那就是睡觉前,在街区里转一圈儿。
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瓦斯奎兹渐渐意识到,和自己打交道的这个人非常聪明,也很能干,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平常一样,瓦斯奎兹并不十分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但他几乎从未看错过人,而且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人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他甚至连外表都与众不同,总是穿着一身黑西装,像大理石一样面无表情,他那迅捷、毫无声息的步子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猫。对于瓦斯奎兹来讲,他对这个人出行的路线可以说是充满了自信。更进一步来说,凡是三更半夜到河滨公园散步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身上带着枪,毫无疑问,这个人身上带着非常精良的武器,而且,他也能使用得得心应手。有那么两次,他曾亲眼看到,只要目标一出现,那些流氓就马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街区。他们知道要是看到他,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瓦斯奎兹扭下一块红烧牛肉条,一边嚼,一边复习着他做的记录。这幢房子里好像住着四个人:格斯特、管家、他只见过一次的上了年纪的看门人和一个穿着长长的老式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她既不是他女儿,也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之间的交往太过正式。也许她是他的助手之类的人。这幢房子只有一位常客:一个头发不多,稍有些胖,手臂上戴着南安普敦徽章的警察。瓦斯奎兹利用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无线网卡,很容易就查明这个人是文森特中士。他看起来是那种勇往直前,绝不吹牛的警察,稳重而又可信,不会做出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然后还有个非常奇怪的老头,留着狂乱的白发,曾在深夜来过一次。那晚他就像只螃蟹一样走了进去,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也许是个小职员,跑腿儿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凌晨一点钟他去散步的时候,当然,就是动手的时候。他一出现在半圆形车道上,就开枪射击。瓦斯奎兹已经把整个过程想了很多遍,反复在脑中勾画出目标死亡时的平面图形。如果第一发子弹是斜着射进头部的话,这发子弹就会在头骨曲面的影响下发生轻微的倾斜,然后从另一端射出来。在离心力扭矩的作用下,目标会发生旋转。这样的话,射出来的子弹角度和枪眼模样会造成一种假象,让人误认为子弹是从下半段路上的某扇窗户里射出的。第二发子弹会在目标旋转时射出,让目标转得更远一些。尸体的位置能帮助其摆脱第一发子弹造成的影响,使尸体向河滨路的方向偏转。不管怎么说,在尸体倒地之前,他就已经从后门来到136街上,再花五分钟,他就能走到百老汇大街的城镇地铁站,搭地铁离开这儿了。没人会注意到他——一个穿着破旧衣裳,忙了一整天正在赶路回家的波多黎各人。
瓦斯奎兹又咬了一大口干肉。他并不太清楚怎样才能获得那种万事俱备的感觉,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何时开始杀戮。现在是差四十分钟一点,他感到时间到了。在过去的两天里,格斯特都会准时在凌晨一点出门。瓦斯奎兹非常确定他今天也会这么做。今晚就行动。
他脱下身上的衣裳,换上离开时的装扮——开口一直拉到胸部的保暖外套,粗重的金项链,肥大的帆布鞋,小胡子,手机——把自己变成西班牙哈林区的一个低级骗子。
瓦斯奎兹把灯熄掉,走到被木板封死的窗户旁,移开射击洞口处的小木片,然后做好射击准备。脸颊舒服地贴在合成材料制成的枪托上——即便在不利的天气情况下,这种枪托也不会弯曲、膨胀——他仔细地把枪管和目标头部即将出现的位置连成一线,刚好就在超过大理石、红砖大门一点点的地方。目标经常站在那儿跟管家聊天,然后等在门外看管家是否锁好了门。一共会停留大概十到二十秒钟:对于瓦斯奎兹这样的杀手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当他准备好武器的时候,瓦斯奎兹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次行动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凌晨一点散步,那一小段停留的时间——每件事看上去都太完美了。这是他故意的吗?他的目标知道他在这儿吗?瓦斯奎兹摇了摇头,悲哀地笑了笑。杀人之前,他总会受到妄想症的困扰。而且,目标曾在很多场合下暴露过自己,如果他知道有个杀手正在追踪他还故意暴露自己,这所需的镇定和沉着,没有几个人能办到。瓦斯奎兹之前曾有十多次机会干净利索地杀掉他,只是那些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现在他准备好了。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凑向瞄准镜。瞄准镜里有一个整体式弹道高低修正钮,而且它几乎可以使气流的影响减为零。一切都准备好了。他透过瞄准镜里的十字格观察外面的动静。十字格的中心刚好对准了目标即将停留的位置。这次会干得迅速、利索,正如往常一样。管家将目睹这一切,然后去报警,但等到那时,瓦斯奎兹已经走了。他们会发现他的杀人工具,那是自然的了,但即使是找到了,也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帮助。他们早就有他的DNA样本,他们也只能得到这些了。到那时,瓦斯奎兹已经回到家,躺在海滩上啜饮着柠檬饮料。
他在那儿静静地等待,从瞄准镜里观察门口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差五分钟一点。差三分钟一点。一点整。
房门打开,目标出现了,就和计划中的一样。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开始和管家说话。
已经进入步枪射击范围。动作和缓而又不失稳健,瓦斯奎兹用手指逐渐对扳机施加压力。
忽然,从街区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响,同时还伴随着一道亮光,随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瓦斯奎兹犹豫了一下,接着把视线移开了瞄准镜;只不过是路边的街灯被打碎了,这附近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或者只是几个带着小手枪,不成气候的流氓。
但是他错过了那一刻,现在这个人已经过了马路,朝公园走去。
瓦斯奎兹从步枪上抬起身,紧张的感觉逐渐消散。他错过了机会。
应该抓住他回来时的机会吗?不,这个人走回大门时的速度太快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进行偏离中心的射击。没关系,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他的妄想症又加重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切看上去有点太容易了。
那么他还得在这个小窝里再待二十四小时。但是他对此毫无怨言:为了两百万美元,不论是干两天活还是三天,都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