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远接着道:“所以说仍旧是人与人之相处,不以强凌人,不以弱自轻。彼此行之以善意,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飞鸿子听几人谈论许久,默不作声。崆峒山修道几十年确不知俗世之事。埋头演习道经玄学,虽与人纵谈古今,普世之学。
然而,不入尘世有所为普世不过是纸上宏论。既有出世,入世之说,那便是两般世界。
自尧舜立世,天下分分合合,几十年太平,几十年动乱。这轮回之事,天道使然,人力不可违。作为英雄不过也是时势所处,并无碍于天道轮回。
只是在世中之人便一力想做一个弄潮儿,在风浪来时纵跃于天地之间。这与修道大相径庭,是以不能妄加议论。
此时陈之远所言人与人相处,倒也颇合道言,便言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与掌。人之相处,归根结底,还是修其本心。”
此时陆啸林倒是沉默了,修其本心,也不过是道家的一家之言,天真之思。
人本就是欲望动物,修其本心何其之难。天下若真能修其本心又何至于如此,这些人不过是万中无一。
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那个不是私欲满满。你若仁慈,他便豺狼虎豹。欲怕强,你越是强横,他越是顺从。乱世用重典,太平施人政,说的不就是这个么。江湖之上,不也是这样么。
老吾老以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个流于臆想罢了。
柳风清亦是沉默了,性本善,性本恶本千古争论不休未有定论。个人际遇不同,所悟也不同,这个难有定论。
天下万般,皆有至理,谁又能压过谁呢,若不然也就没有百家争鸣,千家之言了。世道不同,人心也不同,这个徒增争论。不如各践其言,各守本心。谁又能说得准,背道而驰的思想倒头来不是殊途同归呢。
陈之远也深知,世间诸多各行其道,难以对错相论,转道:
“天下之事我们难以断言,那于自身呢,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通达呢?栓柱你说呢。”
陈之远看栓柱半天云里雾里一脸迷茫便问道。
栓柱羞赧道:“你们说的太高深了,我听不懂,但我明白一件事。”
“栓柱请讲。”陈之远客气道。
“我明白你们讲道理的时候,很絮叨,能简单点么。”
陆啸林哈哈大笑道:
“就是你特别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怎么克制自己的冲动呢。”
栓柱撇撇嘴:“想要就想要,干嘛要克制呢。”
陆啸林又道:“那你特别想要,又得不到,那你怎么办呢?”
栓柱接着道:“那我就看看,想想还不行啊。”
飞鸿子一拍手:“妙哉,妙哉!君子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无随,从容无为,万物炊累矣。”
陈问道也笑道:“栓柱可没听懂师兄说什么,可恰恰他没听懂,倒是比我们强上了一大截。师兄是何缘由。”
飞鸿子道:“本性使然,浑然天成。这个我们学不来。”赞赏的看了一眼栓柱道:
“修道之人多是先避世而后修道,修的是心中不平与块垒,与生逢、与本性抗争,这是一生之事,其中艰难可想而知。反而心思纯良,不通文墨、不涉老庄亦不修诸道的人,得道而不自知,令人艳羡。”
栓柱见几人看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你们聊你们的,看我干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看你们聊天挺有意思。谁也聊不过谁,聊的还挺热闹。”
几人听栓柱一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栓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陆啸林道:“听道长之言,若人人知礼仪仁德,天下大义,也就没有诸多纷争,只是世事并非如此啊。霹雳手段,不失为一种办法。”
飞鸿子道:“此言差矣。明邪,淫于色‘聪邪,淫于声;仁邪,乱于德;义邪,悖于理;礼邪,相于技;乐邪,相于淫;圣邪,相于艺;知邪,相于疵。”
柳风清道:“若如道长所言,这不可,那亦不可,人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呢?”
飞鸿子道:“不是不可,而是存也可,亡也可。不耽于此。”
柳风清道:“愿闻其详。”
飞鸿子道:“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顺其自然,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才是大道。若沉湎于此八者,不免心有不平,而不平则乱。”
陆啸林反驳道:“那人若无追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若不守其义,见肖小如未见,见不平不拔刀而起,那霍乱人心的逍遥自在,到时候苦的不就是那些顺其自然的人么。顺民难做,这才是大道。”
飞鸿子笑道:“陆施主顾左右而言他了。陆施主性情刚烈,可知刚烈的人最容易受到挫折。”
陆啸林不可置否,多年闯荡,四处碰壁,确与其性有关。若不是其性子刚烈,也不会与隋琛比武,而卷入平凉风波。
若不是其性子刚烈,波斯教也不会想除其后快。只是本性如此,改是改不了了。
柳风清隐有所悟,亦不通明,心中之事也不愿多言。只是自己并不困于此八者,若困于情而不拔又该当如何呢。
飞鸿子看柳风清暗自出神脸上悲戚连连,眉间惆怅不已便道:“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须知淖约柔乎刚强。柳大侠切不可沉溺其中啊。”
柳风清见飞鸿子看穿其心,怅惘的叹了一口气。
飞鸿子继续道:“修道艰难,不经磨砺终于是不成。虽大道言言,与已而言,若不通,终也无用。不若随心而去吧,解了,便就通达了。”
说完看了一眼陈之远。陈之远知道师兄也在暗指自己,心中叹息。
江湖的结还需在江湖解,只是不知何时能修成大道。眼中迷离,看着轩辕谷的迷雾。
栓柱早起离开桌前独自坐在一块罗仲上,拨弄着几片草叶。对飞鸿子、陈之远、陆啸林几人充耳不闻。虚无缥缈的东西听的他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便径自躲开了。
几人至谈论到天色渐昏,崆峒山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那幽远的风声此刻便在几人耳中像听不懂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