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深夜略有些凉意，清风吹过长长的依仗队，而尊贵的燕君却和靖王走在前方，余下之众也不敢靠近。
空旷的宫道上挂着红色的灯盏，为明日一年一度的千秋之宴所贺，烛光摇曳中，李弘承微微眯起了眼眸。
“兄长只是让下人们送回靖王府，她不会在路上跑了吧？”
李暄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
“也是，”李弘承微微一想“跑了的话岂不是坐实了她细作的身份。”
“她未必就是细作。”李暄脚步微微一顿，道“现下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也没有查清楚她究竟来自哪方，有何目的。”
李弘承冷笑一声“反正人抓到了，直接交到刑部审问不就好了，想问什么便应有尽有。”
“君上，”李暄脚下一顿，见李弘承瞪他，顺势又改了口“弘承。”
“兄长有话直说。”李弘承道。
李暄望了望远处也一同停下的依仗队，余光扫到四面城楼上一闪而过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心中微微轻叹。
“如今四国暗中都想知道彼此的消息，城中固若金汤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也就加剧了四方想要打探的心思。借千秋宴放进来几个，摸清楚对方的动向，或能反制。”他轻声道，沉稳的声音轻飘飘的散在了风中。
“百川东流，我们越是沉得住气，越是能看到更多的鱼。”
“周国送来的女子便只剩下这几人了，”李弘承笑了笑，眼眸隐在黑暗中，看不出眸中神色，只道。
“既然如此，兄长可要把人看好了，一旦露出马脚，便要让她将知道的都吐出来。”
厚厚的云遮住了月色，夜鸟飞过，一声长啼响彻在四周。
千秋宴毕竟是燕君的寿辰，暗潮再怎么汹涌，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是夜，城中烟花四溢，张灯结彩，彻夜繁华。更是有华贵无比的龙船从燕宫出来，顺着御河流向城中，时不时的打捞起御河之中的灯盏。
百姓们都称此为“千秋百愿”。
但凡此夜被龙船捞起的河灯，其上的心愿有可能会被燕君所实现。
譬如去年有一商贾许愿得金千两，当夜便得到了燕君的赏赐。亦有一对因门户不登对而被父母拆散的良人，许愿的河灯被捞了上来，次日便得到了的燕君赐婚。
当然，龙船上是何人在打捞是未知，有多少心愿会被实现，也是未知。不过是一个助兴的节目罢了。
燕国的都城名唤君仪，也是前朝朱天子所在的京畿，地处之广，环山绕水，繁华景盛。诸侯王府皆在西坊之内，靖王作为燕君的嫡亲兄长，他的府邸自然最为奢华漂亮。
门楼高宇，院落别致，府中景色堪比一处王室别院。
李暄从宫中的大宴上回府时已然夜色极深了，却见管家守在府门口，脸色有些不太好。
“忠叔，何事？”
他往府中走着，管家忠叔连忙跟着躬身道“是昨日从宫里送来的苏姑娘……”
“嗯？”李暄侧眸看了他一眼，忠叔连忙道“您一直没回府，我等便将她安排到了兰亭苑中，只是今日她……”
忠叔还没有说完，李暄脚步一顿，便听到了一阵银铃轻响，清脆的声音响在耳旁。
“殿下！你终于回来啦！”
闻声望去，苏柒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纱裙，长长的青丝被挽成了双鬓，以银簪流苏做饰，额前一颗小小的玉珠，丹红欲滴。手中捧着一碗莲花灯，此时温软一笑，弯了眉眼。
而其后几乎跟着靖王府中所有的婢女小厮，皆在惊慌失措的喘气。
李暄轻声咳了咳，问道“怎么回事。”
管家忠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柒便跑上前来，扬了扬手中的花灯，道。
“今日不是千秋节嘛，我想要去御河放灯，他们不让，非要你开口才行，我就找你啊。”
一旁的忠叔暗自抹了把汗，这个丫头借口找李暄，直接把府中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说王爷不在府也不信。她再怎么也总归是宫里送来的人，主子还没见到岂能有什么闪失，于是便惊动了所有下人。
偏偏也不敢拿她怎么办。
李暄瞥了一眼忠叔的表情便猜了个大概，只是先向一众下人道“无事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除去留下侍奉的便都散了。
苏柒左看右看，却是笑了，往前一步走至李暄面前。
“嗯？”李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苏柒只距他一丈才停下，挑了挑眉，低声道。
“殿下，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啊？”
李暄闻言一顿，片刻忽的扬起了唇角，反问“是吗？”
闻言苏柒微微歪头，笑了。
“原来殿下不是因为对我有印象，才把我带回王府的啊……”
“那你呢？”李暄眼眸凛然，问道“你不是说仰慕君上已久，千里迢迢只为看他一眼？”
当时暮日斋前在场的人可都看得清楚，苏柒在燕君李弘承面前没一点突出表现的意思，李暄开口之后便乖巧的跟着侍卫回了靖王府。
一点也没有昨夜那副吵嚷着要入宫的模样。
“因为——”苏柒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暄，故作玄虚的迟疑了一下，旋即忽的一把扯住了李暄的袖子，大笑道。
“靖王殿下更好看呀……啊！”
“主子！”一声惊呼和苏柒的动作同时响起，一位黑衣人在苏柒伸手之际便下意识的出现在李暄身后。
吓得苏柒一下子白了脸，手中的莲花灯落地，连尾音都含着轻颤噎在喉中。
李暄猛然缩了一下瞳孔，厉声道“退下。”
黑衣人只好一声不响的消失。
苏柒捂着胸口，轻轻喘着气，“他怎么那么快……吓死我了。”
“谁让你好好说着话突然动手。”李暄看了一眼还被揪着的袖子，张口语气还是放缓了些。
“为何要去御河放灯？”
苏柒松了手，渐渐平复了心悸感，刚想理直气壮的抬头瞪他，触及到那人看不出神情的目光，说出口就变成了嘟嘟囔囔的声音。
“早就听闻君仪的千秋百愿繁华盛景，想见识见识而已啊。”
虽是声音小，但习武之人李暄还是能够听清楚的，忍不住笑道。
“直接对本王许愿岂不是更容易被实现？”
苏柒有些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更加委屈了。
“罢了罢了，殿下都不记得见过我了，还说什么呢，灯都坏了……”
李暄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真有些看不出苏柒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若说她不是细作，哪有人家能养出这般单纯伶俐的女子，喜怒形于色。
若她是，那这般功力岂非入宫才更能够施展达到目的？
还是说，是他们杯弓蛇影揪错了人，她本来，就这般的单纯，只是一个小小世家的女儿。
李暄自然还记得他与苏柒的初见。
是，她们曾见过的，就在一年之前，周国的寒食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