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伤并未能劳烦相候多时的大夫,李彧在三哥指点下亲自给我涂了药油,拿冰块冷敷,继而又用内力搓揉一番,之前的疼痛感顿无。李彧的掌心温暖又柔软,说实话,一边按摩一边吃着他让人端来的糕点,十分享受。品了五六种,果然,豆沙糕最为美味。我这人,向来没什么大志,吃的好,心情就好,李彧这番安排,我很是满意,心里那一路憋来的怨气转眼就散了。
就在我心情准备飞扬的时候,二嫂耷拉着脸过来,见李彧正给我医脚伤,更显出一副要哭的模样。我见她如此,赶紧停了这番享受,问她发生了何事。她看看李彧,看看三哥,再看看我,暗示要与我说私事,意欲让李彧走开而被厚脸皮的李彧视而不见,赖定不走后,才着急又吞吐含糊的把事情描述了个大概。半听半猜了半天,我终于弄明白,原来这是受了老情敌的欺负。
二哥的情史我大致了解一些。家里原先打算是让他和顺承侯府的千金刘曼芝结亲的,这位侯府嫡女当年和二嫂有些私交,二哥进京都送贡品时,她拉着二嫂壮胆,偷偷的去瞧。二嫂冒失,偷瞧时不知被什么物什绊了一下,于是直接把二哥那雅间的门给撞开了,自己也扑摔了出去。结果,二哥哥对女扮男装一脸呆萌的二嫂嫂印象深刻。
紧接着,二哥哥受阿娘嘱托,去金叶寺做祈福法事,路上又遇见二嫂。彼时下着大雨,二嫂家的马车不慎陷进泥坑,不得动弹,乐于助人的二哥上前助了助,将马车拖了出来,二嫂自然要下车谢过,结果二哥对身着女装的二嫂二见钟情了。再于是,二哥的结亲对象便换了人。
对此,刘小姐一直愤恨不平,觉得二嫂夺了她的好夫婿。顺承侯爷被妻子女儿闹得也很不开心,虽没好意思和私交尚可的阿爹呛声,但却跟二嫂他爹户部侍郎齐元平大人直接翻了脸。此事当时闹得动静颇大,二嫂担了不少骂名。最后,在各方人士斡旋协调下,才貌不俗的刘曼芝嫁给了英武不凡的漠北王府嫡长孙,这事才算了结。
为了家族颜面,漠北吴王府嫡长孙媳吴刘氏和云西安王府二儿媳安齐氏,不约而同的创造了过往已风轻云淡的假象,维系着见面打招呼的友谊,但实际上,二嫂已经在抵京都的短短数日内被刘女士怼了好几回。二嫂确实很爱二哥,觉得二哥千好万好哪里都好,觉得自己嫁给二哥是天大的运气,所以面对刘曼芝,总是怯懦。跟她说了许多次缘分天注定,但并不管用,她自觉自己像小偷,偷了世间所有的好。说起此事,一边觉得羞愧难当,一边觉得无法退让,这番纠结情绪,成了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二嫂对我很好,不管是因为爱二哥而爱屋及乌,还是因为和我脾性一致臭味相投,在过去的寂寞里,她堪称是我生命里的一道虹光,一抹暖阳,是我在云西最好的朋友。看着她在牛角尖中走不出来,我也挺难受,总想助她一助。今日,看来是个机会。
话说二哥二嫂这两人,聪明时是真聪明,愚蠢时也是真愚蠢,确实算得上绝配。当日二哥对二嫂二见钟情后,便舔着脸问了二嫂姓名,彼时二嫂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将自己的名字报成刘曼芝。于是二哥内心雀跃不已,觉得阿爹真是太有眼光了,定的亲事竟如此合心意,回家后就将家传定情信物——一块雕刻了安家图腾文案的翡翠玉佩,和一封表达心意的信件,一起包了让贴身的小厮送去顺承侯府交于刘曼芝。并且,后来也没好意思再将那玉佩要回来。是以,二哥的妻子虽是心仪之人,但二哥却把祖传定情信物给了旁的女子。这个事,也是二嫂的心结。她因此总觉得自己的姻缘不够圆满完整。她曾厚着脸皮酸溜溜的暗示刘曼芝归还,但被刘曼芝拒绝了。其实,私下里我也觉得,这事儿真不怪人家刘曼芝生气,如果我是她,大约也不会想还。
今日二嫂的沮丧,起因便是这块翡翠玉佩。
大约刘曼芝婚后生活也挺幸福,这块刻有安府图腾的定情信物就变得很碍事,万一这信物被见多识广的夫君见到,恐怕要掀起风波,故而想找机会将它处理掉。可这样的东西,砸了吧,可惜!对着这通体翠绿水润光洁的绝佳良品,是女人,都下不去毁了它的狠手。扔了吧,白的便宜旁人,万一遇上个拾金不昧的,送去官府要求归还失主,这么贵重的物品,追根溯源,最后说不准就被寻出源头,那岂不是添麻烦。当了吧,也不好,这种有图腾纹案的高档物件,没几个当铺敢收,再说了,去哪家当合适呢?漠北的当铺,八九成和吴家来往密切,京都的当铺吴家管不着,可却是各色八卦的发源地,万一牵连出旧事,夫婿那里还是得费心解释。
我猜,刘曼芝思来想去,大概觉得还是将其还给原主最为合适,能占一个人情,还能显得自己大度。但是,不管是不是存心的,自己曾经都算是被二哥二嫂戏弄了一场,陪着两人唱戏,白白贴进去许多期待与失落,被人看了场笑话。所以,就算还,也得把当年旧账算一算,好将这口陈年怨气吐出来。
据说,刘曼芝先绕着弯儿鼓动长姐办马球赛助兴,还提议女子单独成组对战。侯府武将出身,府里设有演武场,打个马球倒是方便,既然客人来了想玩的尽兴,也不好驳人家面子,长姐没做多想便应允了。之后,她又出人意料的拿出二哥的信物当彩头,说自己嫁去漠北后球技精进不少,她与吴家小姑组队,若赢了她,便可得此玉佩。旁人不知就里,对玩乐之事自然不会出声反对,倒是觉得漠北王府不亏是马背上立功业的世家,府上女子也颇具豪迈之气,纷纷赞之。大姐姐弄清楚这彩头来历觉得不妙时,此事已成定局。
二嫂憋了半天才抑郁道,“这如何是好?”
我晓得的,二嫂那骑术实在算不上高明,马球打的也将就算个中流。二嫂球技不好大家心知肚明,近年又没混京都,难言默契,和她组队打球,实在没有胜算。是以,她的搭档,最佳人选,要么是长姐,要么是我。长姐今日是做东的,怎么好意思跟客人抢夺彩头,那她的队友也就只能是我了。
再一思索,这刘曼芝显然是有备而来。今日是雅集,园中女子大多没备骑装,有青年才俊在的场合,应该也没人愿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愿意上场的女宾想必都提前做了安排。刘曼芝定然是觉得我体弱多病,二嫂毫无胜算,才有了此番计策。戏耍二嫂一番,再夺个头筹,然后再说些什么“哎呀,既然齐妹妹这样喜爱此物,我就将它赠与你吧”之类的鬼话,彰显大气和豪阔。如此,既可以让二嫂丢丢脸,又可把前尘往事隐秘的处理掉。
想及此,不禁要叹上一叹,原本觉得刘曼芝有些无辜,二哥夫妇多少有些对她不住,但就来看,刘曼芝心思忒复杂了点,没叫她嫂嫂,也算是万幸。自我能蹦跶后,闯祸无数,幸得二嫂帮忙背锅遮掩,既然欠二嫂诸多人情,此时说什么都得帮亲不帮理的要助她一助。于是我很果决的拉过二嫂的手说,“我陪你去打,有我在,你愁什么!”
“胡闹!”我这刚表完态,李彧就发声喝止,“你刚伤了脚踝!”
我看看他,“是马跑,又不是我跑,脚踝不怎么受力,没什么要紧。再说有三哥在这儿呢,就算伤了,三哥也能治好。对吧,三哥?”我转头讨好的笑问三哥。三哥自然知道那信物的重要,传说是安氏先祖开宗立祠时用灵石头打磨出的配饰,安氏长房嫡脉才有,传男不传女,数百年了,时至今日一共也就剩下两块,如果不巧长房多生了几个儿子,除了袭位世子外,另一块玉佩便会奖给立功业最多的儿子。这玉佩在安氏家族,是地位的象征。二哥这个玉佩的事儿,至今瞒着爹娘,不拿回来,也着实不妥。因此,三哥看看二嫂又看看我,没出什么声。
李彧见他如此不配合,大为不满,只好转过脸对我冷冰冰的说,“安瑞熙,不许胡闹,你别好了伤疤忘记疼。”
“殿下,这是我家的事!您在这儿白听故事也就罢了,怎的还参和上了!”
“你!”
二嫂见李彧皱眉,赶紧拉扯我袖子,“算了算了,你今日受伤,还是别打了。以后再想办法。”
“那怎么行!那是安家的东西,也是安府的脸面。我平日里好吃懒做不事生产,难得有能为家里出力的时候。”我转脸对李彧说,“你别阻止我哦,不然我会讨厌你!”
“你!”李彧有些气急,竟然也没讲出什么说辞把我堵回去。三哥这时悠悠的开口,“殿下,我这妹子,骑术是你指点的,马球也是你教的,她的斤两想必你有数。既然没有伤到骨头,我的药油治个崴脚,还是管用的。大不了回头你再给她敷药揉一揉。不妨让她去试试,她这两年被惯的很不像样,锉锉她的脾性,也好!”
我和二嫂一起抬头看三哥,“他教的?!”我惊诧于又掀了一幕前尘往事,二嫂则一脸惊喜看着我,“殿下打遍天下无敌手,想必教出来徒弟也是极好的!”
我对嫂嫂回眸一笑,“姑娘我就算记性不好,也晓得自己是骑战马长大的。放心!”
李彧无奈,搁下茶盏到我边上坐下,絮絮叨叨跟我说马球要领,我不是很耐烦,拍拍他肩膀,“放心放心,我虽然失了记忆,但骑马打球的本事倒是没忘,回头你站一边给我捧场鼓劲,用太子之尊给我涨涨气势,如此,我赢面更大些!”
他伸手要来揉我脑袋,临了改成捏我的鼻子,这样的亲昵之举,我与他做起来,自然的很,好似本该如此。我突然就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他,他也望着我,那眼睛里似乎有个漩涡,要把我吸进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声音隐隐在耳边响起,“卿卿,我等不及想娶你!”那声音缥缈,似有若无,我努力的想辨一辨,便觉得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