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叫我时,我正回想着昨日里的那场梦,和梦境里看不清面目的男子。高处坠落,我不怕吗?为什么我没有惊叫?那样的时刻,我到底想什么呢?为什么浑身上下浸透着哀伤?我难过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怕二哥担忧我的精神状况,便拿眼下这一件十分棘手,让我颇为忧心的事来搪塞。
我对着他一声长叹,“二哥,你说,怎么才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把我那婚给退了?”
二哥斜斜的看我一眼,答我:“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想退李彧的婚。”
我撅着嘴又一声长叹,“好容易与你们团聚,如今又被你们捧成了祖宗,就我如今这般没才华没气质没大脑的形状,怎能入主太子府?那是找死的节奏啊!比起来,还是让阿爹招个女婿回来任我蹂躏更靠谱。”
二哥一口茶直直喷了出来,“四妹,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跟旁人说了,你这样讲,还有哪个好儿郎敢与你成婚?”
二哥摇摇头,又说,“说句良心话,李彧那个人吧,当真是不错的。重情重义,聪颖能干,还长了一副好皮相。若是普通世家子,他那样的,自然十分的好,只可惜,他是要登九五之位的,而你这散漫性子跟着他去那四方城里做一国之母,也确实不大妥当。我们安家无需你去争什么风光,你实在不想嫁他,阿爹阿娘当然会帮你说项,只是如今时局微妙。”二哥沉吟片刻,摸摸我的头,“你这吉祥物,名声太大,况且,你们自幼有婚约。”他笑笑对我说,“走着看吧,总不能不管你。”
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就是,就是,有你管着,我愁什么呢,要愁也是你愁。”
二哥用手戳我脑袋,把我那张腻歪的脸戳得远远的,无奈又宠爱的笑道,“倘若真能管你一世,那倒也好。”
说起我的这件棘手事,要把时光倒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的某个夏天,在外游荡了很久的二哥,突然思起家来,回家路上,无意中发现了躺在金川河滩烂泥里的我,一眼看到我那破衣烂衫没能遮住的胎记。我那胎记,长在胸口处,艳艳的红色,像一簇燃烧的火苗,十分独特。于是二哥便认定我八成是他失踪已久的妹子,快马加鞭的把我送回府。阿娘一见到我,就嚎啕大哭,仔仔细细帮我洗了个澡,把我身上的胎记,各种痣、斑,统统查验了一遍,然后继续嚎啕大哭。她日日见我,日日哭泣,直到被三哥请回来的神医嫌弃,说再哭就不医了,她才勉强止住眼泪。
那段时日,我活的十分艰辛。伤病很重,在床上一躺便是半年,天天喝苦药,泡药澡,隔三差五身上就插要满银针。加上脑子撞坏了,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对谁都没感情,就更加孤独绝望。我仿佛是在黑洞里生活,四处不见光,日子好像怎么熬都到不了头,怎么熬,都是苦的。生活没有希望,免不了生出一幅悲情模样,三哥见我憋闷坏了,便把弱不禁风的我放马车里,赶着马车带我在金川城里放风。他带着我看听小曲,吃美食,领略金川城的繁华,还诱惑我说,好好配合大夫治病,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等病养好了,便可以在金川城里横着爬,这确实激发了我生的欲望。当然,聪明的三哥,也带着我去看了卖身葬父的女孩,落魄的书生,乞讨被逐的老人……都说云西富庶,金川是安乐之都,但人各有命,并不是所有人都生活幸福。相比那些不幸之人的苦楚,我一边享受荣华富贵天天不事生产便能好吃好喝,一边因为一点伤病就各种郁结各种悲伤各种求安慰,实在显得太矫情做作了些。
三哥说的没错,人既然活着,总得活出些价值感来。我拿出生病后各色亲友探望我时给的巨额礼金,交给贴身婢女春樱的哥哥东泽,让他在城中租了间三进的房子,收留些流离失所的妇女,让她们做鞋的做鞋,绣花的绣花,做衣裳的做衣裳,做出来的东西,有些卖给拍我马屁套近乎的人,有些拿到街头卖,有些拿到军营买,让她们自给自足。我又让东泽去做生意,借着云西府上京进贡的马队,私夹些干货去京都售卖。回来时再沿途采买些云西人民颇为喜爱的丝绸、素锦等物。靠着生意,我赚了点钱。又用这些钱,成立了个奖学基金,云西那些有志读书但缺钱的穷书生,可以来借钱,当然,借钱有门槛,一是要通过我那以博学多才闻名文治武功俱佳的大哥,云西王府世子安绍玮的考核,二是规定时间内学有所成后得付我比较高的利息。这些书生,还需利用闲暇,轮流给我出报纸,报上除了云西境内的历史典故,趣闻轶事,还刊登广告,告知哪家的馒头做的好,哪家馆子出了新菜味道不俗,哪个歌舞坊的头牌有了新曲等等。报纸派发不要钱,但登广告却是要看项目收钱的,如此,我又赚了一笔。
阿爹本来只是因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折腾,好打发病榻时光,后来发现我的这法子,其实很有些妙处,便让大哥拿主意,择了几样改了改规矩,推广下去。总体来说,成效不错,尤其助学这一项,大大博得书生们的好感。尽管也不少人对撰写小报这样的事感到不屑,但考虑生计前途,还是有人偷偷接了活,反正不用署真名,伤不到面子。有些书生,确实很有才情,在小报上花心思做出的文章,词语华美精妙,被广泛传唱,日子久了,书生们之间竟也生了竞技的心,小报不仅广告效果奇佳,也成了风流才子们比试文采的地方。每每新报张贴出来,报栏前便围满了人,大家还要对着品评一番。再后来,他们还比画技,菜肴、美人、邻里故事,文图并茂,生动有趣的很。就连三哥,也曾偷偷在报上为醉花楼写过美人赞,还因文笔被评不敌某书生,而抑郁了个半死。
大哥将功劳都归于我头上,阿爹也对我狠狠夸赞了一番,于是我名声再次大噪。云西人民不仅觉得我是个驱灾消难的吉祥物,能失而复得起死回生,命格很是不凡,还用了各种词汇夸我貌美善良,聪颖贤淑等等。传着传着,皇帝就突然想起来,我和他儿子还有个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