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人间苦海,万般都是无奈。
陆知梦见程让担忧,也乍显气度,一笑置之:“其实无妨。”
“小姐,小兰之前确实在秦小姐身边随侍,姓名也是秦小姐赐下。”秦小兰先前就忐忑,此刻便着急交代着,情不自禁跪了下去。
“昨夜他们说是你逼死了秦文蝶。”陆知梦向程让随口一提,秦小兰便急急回应:“不是,不是程公子害死秦小姐。”
“傻丫头,快起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陆知梦起身将秦小兰扶起来,又幽幽说道:“方才程家也来人了,想必在程老太爷跟前,知梦也落不下个好。倒是苦了小兰,来服侍我这个麻烦。”
“程家还是派人来了。”程让眉间皱起,果真生死两不易,处处为难事。
陆知梦拿回《山月词话》,此刻倒是已有定计:“既然程、苏两家都找上来,那,知梦就借这小楼做个东,办一场诗会。在江安诗会盛名之下,他们总不好推辞风雅。”
“反客为主,也是良策。”程让思虑之后,将药方递给秦小兰:“小兰替我去张大夫药铺抓个药。”
风送无根水,花照有情人。大家闺秀,小楼别院入红尘。
陆知梦想要反客为主,若没点本事,就是自取其辱。
程让支走了秦小兰,不胜担忧:“知梦既然定计,可有想好如何行事?此地可用之人就程四和六个仙卫,若是用银钱,眼下尚无为难。”
“其实知梦此计,只是求个安生,不是想生是非。知梦立命,不在家长里短。公子该是明白。”陆知梦翻开书,看得一眼,又与程让商量:“既然是办诗会,公子以为,就品评这《山月词话》如何?到时风雅兴起若要写诗,公子才情当世无双,也能应对。”
“还该要有个由头,之后始于何时,止于何事。不求万无一失,但若出手,也要做个励精图治。”
孙大夫交代陆知梦要专于他事,程让听得真切,当真就借着此事占下陆知梦心思。
雨后小院这清净透着新鲜,陆知梦走到门前,望而却步,思而成言:“知梦不解,苏家和程老太爷是对我这小女子存何种意图,毕竟知梦身无长物不值一提,若是因昨夜公子与知梦相诉衷情,想要从中作梗,这都不算难以应对。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对公子出手,倒是防不胜防。”
“江安世家,深不可测,龙图国自江安出兵征定天下,才有两千余年基业,内里错综复杂。”
“蚍蜉撼树,但,唯有此路。”
程让说得沉重拿得轻巧,到底是疼惜有嘉:“一切有我。”
“以公子本事,自是不惧这世家世故。但义父投海前交代知梦,天地人伦,无教化不得善终;沙场兵祸,无气魄难以争锋。知梦承义父教诲,当然明白,教化之内行事,还得占理。公子你此前名声尽毁,想要占理,先要正名。人言可畏,人心可怖,如此想来,还是任重道远。”
陆知梦下了心,程让也放了心,泪目之症倒是有得治了。
“还请公子替知梦备些笔墨熟宣,再备两个帖子,知梦不才,但既来之则安之,就先会一会苏家和程老太爷,不然知梦何德何能,三年后敢进公子家门?”提及三年孝期,声调渐低。
“不错不错,言之有理,救命之恩正是要以身相许,公子我这就让程四去买帖子。”程让见着陆知梦黯然心绪,言语调笑又是不正经。
陆知梦心知肚明,附和一笑,也聊作慰藉:“公子快去。”
秦小兰回来给陆知梦请个安,就去煎药了,有规矩,也有畏惧。陆知梦对秦小兰还谈不上情谊,但义父说为君为官当以仁德治世,其实当家做主又何尝不是。记在心里,陆知梦念在来日方长,应有转机。
程让前脚从楼上拿来笔墨熟宣,程四后脚就送来帖子,以他身手,算是寻常。陆知梦才抬笔,凤眼成凝,又有一事:“公子以为,是否还应备些薄礼以表诚意?”
程四性质跳脱话也快:“这些世家没一个讲理,哪用得着送礼。”
几次下来,陆知梦已见怪不怪,由得程四瞎说,正经事还得正经做。
“教化之中,应是理当如此。”陆知梦在商讨正事,程让可不许程四搅和:“程四不要胡闹,去看看小兰回来没有。”
“小兰去煎药了。”陆知梦替小兰做个知会,算是坐正了少夫人姿态。
“那你去看着小兰煎药,别烧糊了。”
支开了程四,程让才与陆知梦问道:“知梦,这要送礼,又该送何物?”
放下笔,抬头望着程让,静思片刻,才端起茶水浅酌一口:“公子这茶,是明前石花?”
“名字挺好,此后这茶就叫石花了。”
“说句话半正经不正经,就送石花,在南朝,煮茶也是风雅。”抬眼垂眸,似笑非笑,陆知梦拿捏得刚好。程让将这般模样从心里翻出来,曾经所见已是三年前。
定下礼扎,陆知梦略作思量就抬笔写帖子:
尊长高贤,小女子初到江安,承情相邀,实在三生有幸。江安诗会盛名之下,倾羡于灯火红妆,特在知梦楼设下薄宴,若尊长与族中人杰能移步驾临,小女子蓬荜生辉感激不尽。
两个帖子一样说辞,只在帖子金箔面上写下各家尊称。
“以后此事,小兰代笔即可,知梦你拿大主意就是了。”程让瞧着帖子上字迹,铿锵有力,有些锋芒毕露。
“之前住那客栈,叫石花楼,知梦还以为此地也有石花茶。”陆知梦说着又抄起《山月词话》来,相当认真,只与程让辩驳:“文笔之功,终归是自己练就,怎能假手于人。”
写写停停,个中考量颇多:“明天一早公子再叫程四领人去送帖子,今天去多半见不到正主,毕竟江安诗会盛况空前,世家更多应酬。”
“不错,知梦所言最是在理,那就辛苦知梦抄写诗文,公子我叫程四去找画工来装裱宣纸。对,要美到极致,才配得上知梦亲笔题字。”
陆知梦听着调侃,忍俊不禁笑出声,凤目幽怨,轻轻瞪一眼:“记得备些茶礼。”
风停雨歇有太阳,天光正亮,秦小兰端来汤药:“小姐,张大夫说这药得在饭前喝。”
陆知梦接过汤药,秦小兰一眼就看中宣纸:“小姐这字,好奇怪。”
“这是南朝国体。”
“南朝?是哪国?”秦小兰脱口而出,却立马知晓此话不妥,颤声跪下:“小兰孤陋寡闻,小姐见笑了。”
陆知梦放下汤药将她扶起来:“南朝一事,除了公子,程四都不曾去过,何况是你。”
床头枕边,折了黄龙帅旗;伊人唇间,余下黯然叹息。汤药苦,人世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