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坚本上之日,皇上封子西为卫将军,并领徐州刺史,在徐州开府,总领北府兵操练事宜。顾江为卫将军府司马,石原谢亮为从事中郎。子西领旨谢恩,拜别父母,辞了嵇筱,携陆婓与顾江同往徐州,石原谢亮则从武昌直接去徐州。
原徐州刺史早已打扫干净一座大宅作卫将军府,自己恭候子西一行至徐州,即刻回建康,朝廷对其另有任命。其实将他调回建康,是王坚怕他在徐州已有些许根基,牵绊子西手脚。
十来日后,卫将军府僚属俱全,子西挑一个晴朗的日子,亲设一宴,宴请顾江石原谢亮,酒过三巡,谢亮恭恭敬敬站起来,双手捧一杯酒,敬奉子西:“谢某本是朝中一小吏耳,今日得以效力卫将军麾下,当誓死效忠,这杯酒,谢某敬将军!”谢亮说着饮尽杯中酒。“从事中郎不必客气,你我都是皇上之臣,同为朝廷出力,皆是本分。”子西慰勉他一句。顾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心想:这些寒族出身的小子,惯会溜须拍马。
石原看出顾江心思,心内暗自一笑,也举杯对子西道:“卫将军,此番徐州练兵,艰难险阻非常人可知,我石原随任将军驱驰,肝脑涂地,死而无憾。”石原一脸严肃,意气铮铮,几年过去,石原并不显老,反而更加沉稳,子西心里没底,但也笑答:“固知中郎心也。”顾江只一个劲喝酒吃菜,皇上下旨之前,子西就私下问他,愿不愿意同去徐州,他一口答应,此来徐州,他还带上了袁姑娘——他已纳她为妾,今日席间他却一言不发,并非他心中不乐意,而是他本性拙于言辞罢了。
晚饭后,子西拥炉观书,陆婓端一碗莲子羹进来,轻轻放在几案上,“喝了这碗莲子羹,晚上睡觉安稳些,知你不愿与我同房,我已令下人打扫出另外的房间居住。此番能来徐州陪伴着你,我已经很知足。”
子西原本不想理她,可是陆婓这几句话说得大度体贴,反倒令他意外,他抬头,见陆婓退开在几步开外,笑意盈盈,他心中一软,端起莲子羹,喝了几口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
“我有一个请求,望你答应。”陆婓语气有点怯弱,似是很害怕子西会拒绝,这令子西不忍拒绝,“你说吧,什么事?”
“我、我可不可以陪你看书,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不会打扰你。”
“喔”,子西一愣,没想到陆婓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好吧,就便如此。”子西说完又放下碗,拿起书,翻过一页;陆婓在子西身后的书架上随意取出一本,坐在下首的小几旁打开,伺候的小厮立即给她再添上一盏灯。
两个人各自看书,房中一片寂寂,唯有书页缓缓翻过的声音。约莫一炷香工夫,子西掩卷抬头,陆婓犹自持卷,鬓云倩影,偶尔随灯烛跃动,倒也十分别致。他想起白天酒宴上顾江石原谢亮三人的反应,这三个人当中,石原是他最熟悉的,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石原、石原”子西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食指骨节在桌案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陆婓听到声响,扭头看了看他问:“可是有琢磨不定之事?”子西回过神想——她这样知我的心,嘴里却说:“喔,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早点歇息吧。”陆婓答应了,把书放回书架,跟子西说明晚还来看书,便作辞回去。
第二日,子西一早起来,与顾江温修同往校场检阅军队,入营门,子西老远看见石原和谢亮两个人,喝令兵士集结,听子西训令,可是那些士兵一个个像是喝醉了酒,嬉笑怒骂不听指挥,子西站在前面,顾江的大嗓门喊了几嗓子,他们才歪歪扭扭排好队。子西怒从心起,勃然发作,疾言厉色怒斥他们,可是他自己义愤填膺,慨然色变,下面那些兵丁们,只似笑非笑看着他,好像子西说的那些话,跟他们毫不相干,这令子西更加愤怒,他咬牙切齿一句:“夏虫不可语冰,你们,你们真乃匪类。”
站在最前排的将官听到“匪类”这两个字,大刺刺说:“我们这些当兵的,朝廷给银子,咱们哥儿们就拼命,要是发不了饷,逼急了落草为寇,可不就是匪嘛!”
“大胆!”谢亮怒吼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杖责四十”,没人听谢亮的话,谢亮一个人站在那里,非常尴尬,不停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再松开。
此情此景,子西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哼”一声,拂袖而去,较场上士兵们一阵哄笑。
回到府中,子西命温修上酒,一个人在后花园喝的昏天暗地,从小到大,他的话从来没人敢驳回,而今天在众人面前,一个小小将官,竟然敢对答他,而且他还不能拿他怎样,他觉得很没面子,自己很没用,如此下去,他定要负皇命,北伐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笑谈?温修看他已经醉的端不住酒杯,上来劝又被子西骂下去,他想起陆婓,不如请她来劝劝。
“军纪是否整肃,在于将军能不能杀鸡儆猴,我有办法。”陆婓轻轻按住子西手中的酒壶。
“嗯?”子西抬头,醉眼乜斜看着她。
“我听温修说了今日之事,那对答你的将官,我猜定不是非常之人吧?”陆婓一面坐在子西身旁,一面问。
“嗯,他是原徐州刺史门、门下。”子西回府后,特意令谢亮去打听了这个人的底细。
“这就是了,原本这北府兵,是在徐州兖州当地招募训练,我猜,徐州刺史定以为他能掌控部分兵权,你这么一来,他被调任,原先地盘尽失,心中怎能不愤恨,所以定然给你使些绊子。这也好办,明日你带几个我们的家丁去,当众拿住今日挑衅之人,就地正法,其他人一看你动了真格,一定不再胡闹。”
陆婓一席话,说得子西脑子清醒过来,他想起上次与吴王对饮,吴王也曾有类似论议,他不由得握住陆婓的手,替陆婓理了理一缕散落的青丝,陆婓脸一红:“今晚我再来陪你读书。”子西点点头。
翌日一早,子西又来校场,他已经给温修交代好,带几个自己人,斩了昨日那个不要命的家伙。
天气正是初春,风是柔软的,却也是寒冷的,几片乌沉沉的云飘在头顶,总也不肯散去。子西在前站定,眼前的兵士们,这里一团,那里一簇,有的低声议论着什么,有的正小声偷笑。他正要开言,不曾想石原出列,他走到子西跟前耳语一句:“卫将军,请先容在下处置昨日那眼里没有王法没有将军的将官。”子西愕然,怔怔看着石原略微点头,算是同意,他想看看石原有什么手段。
“你,出列!”石原昂首阔步,到得昨日那将官前,手指着他的鼻尖。那将官一点都不惧怕,他琢磨:眼前这个,不就是卫将军的从事中郎嘛,他想干嘛?自个在军中颇有地位,他能拿自己怎么样?这么想着,他大踏步向前,昂头看着石原,石原眉毛又黑又浓,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悲喜。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石原猛然左脚后退一步,右手捉住剑柄迅即抽出,“呀嘿”一声毅然向前刺出,但见一道寒光奔向那将官胸口,又从他后背透出,一股殷红的血,喷向石原,石原脸上献血横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受了重伤出血,石原不理会,就势用力,身子后仰,使劲拔出剑来。“咕咚”,那将官跌倒在地,砸起一阵灰尘,他双眼兀自大睁,脖子向左一扭,眼神僵住,只有胸口的鲜血,还汩汩冒出,侵湿了身下的土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其他军士都不再嬉闹说笑,迅速排好队列,垂首站定。石原手里提着那把沾满了血的剑,来到子西面前,弯腰请命:“请卫将军训令。”子西看一眼满脸满身都是血的石原,咽一口唾沫,挺了挺胸,说了些刻苦操练,恢复故土,效命朝廷之类的官样话。
子西说完,场内士兵,齐声呐喊“恢复故土,效命朝廷!”这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能冲破头顶的乌云,子西顿时觉得胸中豪气冲天,他脸上浮现笑意,心中很感念石原帮他解决了这棘手的事。
晚间子西回来,跟陆婓说了今日石原手刃无礼将官之事,言语中对石原十分欣赏,陆婓虽不知石原曾暗害子西之事,但她隐隐觉得日后石原必定带来更大麻烦,具体是什么麻烦,她自己也说不清。看子西心情很好,陆婓也不想其他,陪着子西读书罢,自个回房歇息。
自此后,子西令出必行,谢亮与石原训练阵法,顾江掌管将军府内日常事务,一切照着计划进行。北府兵本就悍勇,瞧着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强,子西心中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