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上公子能在千珏长老面前活到现在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知晓寒进门就先腆着个笑脸,福了一礼:“千珏姑娘,你错怪我了。小阿难如此细致贤惠,将来一定是个好相公,也就便宜了千愫那个丫头。”
千珏回书案执起笔,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宜谁还不一定呢。”
“何出此言?”
千珏道:“千愫自小就有婚约,是她母亲那边定下的。”
知晓寒这才恍然道:“这事,阿难只怕早就知道了。”
千珏手中的笔墨不停:“嗯。”
知晓寒忽然开玩笑的问她:“千愫有婚约,那你有没有婚约啊?”
惹得千珏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知晓寒识趣的往书案旁的椅子上这么一趟,半点形象也无。他想了想偏头看千珏写字:“难怪我总觉得阿难这么细心的一个人,有时会……会无动于衷。想来,无论是单相思也好,还是两厢情愿,世俗都是一样,岁寒宗也不能幸免。”
千珏道:“事在人为,而非自疑。”
半响,就在千珏以为知晓寒终于安静下来时,他突然探过头来,发丝落在千珏面前的白纸上,挡住了她要落笔的地方。
“有酒吗?”
千珏顺着发丝抬头就发现两人挨得极近,一掌的长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星光弥漫,那是她自己的倒影。
她愣了片刻。
知晓寒见她不答,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退了回去:“岁寒宗有酒的吧,你知道在哪里。”
千珏低下头,落笔无声。
“千珏?”
“……”
“千珏姑娘?你说说嘛。”
“……”
“酒藏在什么地方?你别告诉我在厨房,那里我已经翻过了。”
“滚!”千珏忍无可忍。
“好好,我闭嘴,我闭嘴。你别叫我滚了。”
就这么到了冬月,岁寒宗已经被漫天大雪覆盖。知晓寒大概是整个岁寒宗最怕冷的人了,他外面裹着一件厚厚的裘毛大衣,里面还穿着好几层衣服,衬得他越发圆润起来。
院子里有几个雪人,其中有两个胖墩墩的已经看不清面目的,那是他堆得。他曾自豪的拉着千珏来看他堆得第一个雪人,这次千珏倒是难得的没有喊他滚。
当夜他得意洋洋的雪人让千愫和千悯看到了,被无情的嘲笑了一番。然后他们两个伙同阿难又堆了三个趾高气昂的雪人,就堆在他的雪人旁边。知晓寒看那三个雪人,就像看他们三个人一样,颇有些不服气。
他长在清溪,四季如春,哪有堆过什么雪人。是以他又在第一个雪人旁边重新堆了一个。对,堆得还是胖胖的,所以这两个雪人最是扎眼。
报应来的就是这样快,千愫他们才嘲笑过他没几日,一封信送上了岁寒宗,带来了一个让他们难过的消息。千愫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时。
知晓寒看着院子里的雪人想:他都有好几日没见过千愫了,她大概被关在屋里绣嫁衣吧。
“千悯?你跑什么?”知晓寒叫住散学就跑的千悯,今日他难得兴起,跟着阿难来学堂了。
“没,没什么。”千悯答道。一溜烟又跑了。
知晓寒望着千悯跑远的身影道:“千悯这是搞什么鬼呢,阿难你说呢?”
没人应他。
知晓寒好奇的回头,就见阿难望着千愫的书案发呆,他心头突然就明悟了。
阿难这几日表现的一如往常,天亮去练剑,练完去学堂,散学就抱着书啃。知晓寒指派他做些杂事,他也是一声不吭,连带着千悯也好几日不曾对他有过冷脸了。
也许阿难早知有此一日,所以才从不主动去找千愫吧。
情之所起,情之所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就如窗外的风和雪,拼命飞舞相拥,缠绵悱恻,也终一动既殇。
又过了几日,知晓寒赖在千珏身旁看她整理今年的药草。
“千愫绝食了。”千珏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声音虽小知晓寒还是听到了。
他不可置信的道:“什么?”
千珏白他一眼,又低头整理那几株药材。
知晓寒想着阿难这些天努力表现如常的样子,却还是会神思不属搞错东西。他叹了口气道:“痴男怨女。要不,让他们俩私奔吧,私奔去清溪也可以,那里我熟。清溪有座浪人谷,山清水秀,四季花开,保证是隐居圣地。”
“……”
知晓寒见千珏忙活手里的事没理他,又道:“千珏姑娘,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自古书中常有男女私许终身,成就神仙眷侣的佳话,我们何不也促成这样一对?”
千珏冷冷的瞟他一眼,往他身上泼冷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知晓寒辩白道:“那你刚不还告诉我千愫绝食了吗?你这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除非,你也关心他们!”
千珏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好似被知晓寒的话戳中了心事:“都是姓晏的,她晏千愫简直就是丢姓晏的脸,一点出息也无。”
知晓寒笑道:“哈哈哈,是是。她就是那么没出息。那有出息的晏千珏有没有办法帮他们?”
千珏瞥他一眼冷笑:“呵呵,是人就有身不由己,我命由我不由天。除非她现在能坐上我这个位置。所以,关我什么事?”
知晓寒啧啧两声,千珏要是真有她说的这么狠,早就抓住千愫和千悯的把柄发落他们了。前些日子,千愫和千悯可没少偷跑进她的云海阁,她只是假装不知道。
知晓寒摸摸鼻子,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怂恿他们私奔吧!”
千珏冷冷道:“随你,你可以滚了。”
过了两日,知晓寒去找阿难时,阿难正规规矩矩的写字。
“写什么呢?小阿难?”
“草木几注。”
知晓寒一看又是这本书,他都会背不少了。于是他上前一把拉住阿难的手,夺下他手中的笔放好:“别写了,走,哥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阿难的手冰凉凉的,知晓寒眼睛一转就道:“哎哟,会耍脾气了。”
“没有。”
“没有那就走吧。”
知晓寒拽着阿难就出发,两人步行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七拐八拐的竟到了千愫的院子附近。阿难见这条路的方向瞬间脸红了,他猜到了。
他跟着知晓寒一直绕到后院,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每次千愫过来找他都要走这么远。
墙角露出一颗小脑袋,千悯朝他们招招手,知晓寒拽着阿难走过去。
“安排好了吗?”知晓寒问千悯。
“放心吧,给,你要的东西。”千悯点点头塞给知晓寒一个包袱。又道:“你去前边等着,她一会儿就出来。”
知晓寒道礼:“多谢了千悯兄。”
“又不是你的事你谢什么,倒是你!”千悯狠狠地瞪了一眼阿难:“我这可不是帮你,是千愫想见你,我告诉你啊,见完了就早点滚蛋。”
知晓寒手往他头上一敲:“又不好好说话,赶紧去吧。”
千悯噘着嘴跑了。
知晓寒掂量着手里的包袱,只听水声晃荡,他恨自己觉悟太晚。果然还是该早点找这个小子要酒的,找什么千珏姑娘嘛。
知晓寒又拽着阿难拐了个弯,小心翼翼偷看他脸色一眼。一路上阿难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知晓寒叹了口气:“一会儿千愫就出来了,你们有话就说,我在那边等你。”知晓寒指了一个较高点的地方,想着天气这么冷,他就缩了缩脖子。
阿难没有说话。
知晓寒走了,他寻了个背风的位置,迫不及待的把酒拿出来,闻了闻酒香,沁人心脾,果子酒。他大饮一口,只道好酒,果然酒这东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各有特色。
远远的,他瞧见千愫跑出来了。听不到她和阿难说着什么,只看到她拉着阿难的衣袖。知晓寒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高兴又有些怅然若失。深呼了一口气,他竟然有些醉了。
没多久,千愫就跑开了,阿难向他这边走来。此时知晓寒已经痛饮了两壶酒了。
知晓寒晃了晃手中的空瓶,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脸通红。
阿难低着头,睫毛微颤:“走吧。”
“好好。”知晓寒应道。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云海阁。
知晓寒大方的挪了一瓶酒给阿难,悄悄地回房睡觉了。
夜里,知晓寒去看他时,他还在原地动也没动,身旁的酒也置若罔闻。
知晓寒轻轻叹了一口气。阿难永远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人,他心思透彻,从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当面对感情时,他或有犹豫期盼但绝不会行将踏错,怕只怕千愫一腔热情要遥遥无终了。
“小阿难。”知晓寒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与他并肩坐下,也许现在他唯一能帮助的就是陪他静静坐着吧。
这一坐就是很久,久到窗外风声渐止,夜色拉开帷幕,绽出一丝光来。
天要亮了。
“谢谢。”阿难的嗓音喑哑,许是太久没有动过的缘故。
这两个字知晓寒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偏过头,透过窗边的一丝光亮模糊看阿难的侧颜,眼睫低垂,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