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郡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方愈闻站在朝明城的城墙上,虽然有城楼挡雨但地上溅起的水花还是打湿了他的衣服。
“有什么消息吗?”
方愈闻看着如同珠帘遮目的大雨忧心忡忡的问道
负责在城楼上值守的守备将军退到一旁,站在后面的平知参事上前道
“派往葫芦堡、安奉镇方向的驿使除了最近的几个哨堡安然无恙外,其他的都还没有消息;另外沉水山大营回报说大军已于两日前开拔,许将军请大人安心守城。”
“安大人,此事须得尽快上报朝廷!速速调遣大军来援啊!”
白发苍苍的宣平参知上前拱手道“这可是二十年未曾有过的大祸事啊!”
安愈闻沉重的叹了口气安慰道
“陈老,稍安勿躁,本府自有决断。”
他三日前刚刚接到急报安排完紧急的事务后就向朝廷递了一封羌戎扣关的折子,只是未曾想到这次羌戎扣关来得竟然如此凶猛,葫芦堡、安奉镇两大边塞重地一日之内接连失守。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以陈参知为首的本地官吏,这些人未曾参加科举或是科举屡屡落榜,偏偏又在本地有些名望,因此通过察举担任了本地官吏,却升迁无望。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连失两座边塞重镇对自己这些“抚官”前程的巨大影响,就算那是边西军单独管辖的边塞哨堡也是一样。
平知参事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立刻应和道
“许将军的边西军主力已经前去剿灭羌戎,陈大人不必担心那些蛮子流窜到西工镇去。”
陈立德听到西工镇的名字,一下脸色涨的通红
“吴参知,你这话是何意!老夫今日要问个明白!”
“诸位!”
安愈闻皱着眉头喝止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守备将军道
“马守备,且带我们再去城西看看吧。”
“是,各位大人随我来。”
下井时还未曾下雨,此刻井壁因为雨水而变得更加湿滑难以攀爬,等到四人费尽全力爬出枯井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这枯井四周原本的民居已经全部被烧毁了,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尽是一片焦土。
“这,这......这是新居镇?”
丘文目瞪口呆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狗入的蛮子!”
刘五暗骂
宋百长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一片废墟,他想到了羌戎会杀人劫财,甚至烧掉一部分房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做得如此决绝,将整个镇子烧成了焦土,他环顾四周,这里就没有剩下一栋完整的房屋,再往远处看去似乎就连镇子周围的卫墙也被完全推掉了——整个新居镇被夷为平地。
“这哪儿还能找到人啊!”
刘五面色发白的看着这一片废墟“而且,这就是伏龙观的仙人也活不下来啊!更别说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孩子了。”
“闭嘴,不想找你可以先滚”
秦三虎面色不善的说道
“反正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宋百户提出要再去看看魏山河家,想找找魏山河托付给他的人是否还活着之后,秦三虎慢慢的就“活了过来”。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就你想报救命之恩?”
刘五嘴上丝毫不让脚上却诚实的往丘文的方向退了一步,他却是打不过这个一身横肉的汉子。
“我已经认不出方向了。”
宋百户站在大雨中看着面目全非的新居镇想了许久,这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魏镇长家的方向。
“这完全认不出来了啊,不过我知道镇中心在哪儿!”
丘文站在一堵被推倒一半的夯土墙废墟上,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边隐隐约约能看到烧的只剩下一半的岗楼,那曾是镇中心的标志之一。
“镇子最大的就是东西向的那条街,也许我们只能沿着那条路找找看了。”
宋百户低下头喊道,雨越来越大了,站在这****中,他不低下头甚至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丘文打头阵,四人排成一排在废墟之中爬行,不是他们不想走快点,实在是这里已经看不出什么街巷,自然也就没了道路,这边一堆没烧完的房梁,那边一堆垮得到处都是的石墙。
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再抬头了,就看着前面一个人踩过的地方,如同机械一样单调的重复着行走的东西,慢慢的这些动作甚至都不经过大脑,而是直接反应了。
直到最前面的丘文一脚踩到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而且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的尸体时,四人才停了下来。
丘文这一脚下去就踩了一个浅窝,雨水混杂着尸水很快就将那个浅窝填满了。
这骇人的情景再加上铺面而来的尸臭味,让丘文瞬间干呕了起来,这还得益于他很久没吃东西了,不然这下肯定得吐得满地都是。
后面的三人见状也捂住了鼻子,
只是等他们再抬头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再次震惊了。
灰暗的雨幕里,数百具尸体散落在镇中心的空地上,很多已经变成了巨人观,这一刻这一片废墟如同地狱。
他们简单的商量了几句就小心翼翼的挑着落脚的地方继续往前行进。
他们的眼睛环顾着四周,这一路竟然没有一个青壮的尸体,全都是妇孺、老人和小孩。
一开始外围的尸体上还有一些伤口,可以很容易的分辨杀死他们的是长刀还是长矛,让几人羞愧的是这一路看来很少有背面受创而死的尸体。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常,因为从某一个距离开始,所有尸体上都是一些指头粗细的血洞,而宋百长等人很熟悉这种血洞——这是中箭的伤口。
“没有人愿意投降......所有他们放箭杀死了剩下的人。”
刘五悲凉的说道
秦三虎双眼泛红,仰天长啸
“啊!!”
没有人阻止他,看着收拾“干净”的战场,这一路上他们连一个羌戎的尸体也没看到,很显然对方早已退走了。
秦三虎喊完精神顿时萎靡了下来,众人的神色也是不振,此刻他们倒是想找几个羌戎兵同归于尽,可这里除了自己人的尸体——一无所有。
继续往前走,所有尸体的正中心是一根只剩下半截岗楼,这原本是用来安置哨兵观察敌情的,现在只剩下残存的半截,一具无头尸体靠在其中一根焦黑的柱子上。
看打扮,这是这里唯一一个男人,只不过他的胸口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宋百户抬头看向柱子,那里在大概胸口的地方也有一个浅洞,只是随着雨水的冲刷血迹似乎已经被洗掉了,很显然他曾经被人钉在了柱子上,之后又有人取走了钉死他的武器。
众人面面相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不配,于是他们换了个方向来到尸体面前深深的一揖到底。
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值得他们尊敬,因为她们中不少人的尸体手上还握着“武器”,如果碎瓦片也是武器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婴儿的哭声从远处飘来,四人浑身一抖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