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现在心情大好,自他从军当上副将以来,这是他目前为止心情最好的一天,没有人可以让他下跪、没有规矩阻碍他的前程......很好,真的很好!
“将军,去府衙这边更近。”一名什长见陈岁走错了巷子,立刻拱手道
“哈哈,杨先,你错了。”陈岁回头暼了那什长一眼,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去“这边更近。”
那什长只得跟了上去,陈岁提着刀闲聊似的边走边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什长,而我却可以做到副将吗?”
“自然是将军天资过人”杨先恭维道
“不!是你太死板。”
这条巷子很短,一众人等很快来到了巷子尽头
杨先看着已经走到尽头的小巷子虽然面有不服,但却只能回道
“将军说的是”
“哈哈哈,你看,这就是你能活到现在的原因”陈岁笑着走到巷子尽头,那里有一扇紧闭的小门,他用刀指着门口说“而这这就是你爬不上的原因,你不懂变通。”
“将军,这可是孙参知的家啊!”杨先惊道
“我知道,年前我曾来此作客,这孙参知家占得好地势,从这里过咱们能少花很多时间。”说着他退到一旁“给我砸开!挡路的,全部杀光!”
“咔叽!”杨先只得带头应诺道,自从陈岁在城墙下杀了那两位率队的百户,他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瞬间就被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砸!”
这木门既不是府衙的厚木门,更不是包铁的城门,自然禁不起这些士卒的冲撞,不过几下就被撞开了。
这小门被撞开的瞬间,门内的家丁四散而逃。
“不许停留!拦路者死!”陈岁和手下的郡兵们倒是说话算话,除了挡路的,其他一概不理,匆匆忙忙就从孙府前面离开,朝着府衙方向去了。
只是他们没能约束紧跟他们脚步而来的民兵和散乱的郡兵,孙府虽然不算华丽,但终究是官宦府邸,这些民兵、郡兵一时间如狼四散。
“庞大人,你看这......”一个黑衣人来到庞署令身旁皱着眉头说道
“我等已经反叛朝廷,既然不是王师了,这些小节不顾也罢。”庞署令神情冷淡的看着一个郡兵把一个婢女拖进了一处厢房里,后者拼命反抗,磨破的指头在地上留下了十道血痕。
“非也,此乃户事参知孙化文的府邸,这孙参知要是知道了。”那黑衣人欲言又止
“哼!那孙化文仗着自己抚官的身份,总想往府衙那边靠,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被贬到边地坐镇官的位置了,还一天天摆着个臭架子。”庞署令没好气的道
“可这他毕竟还是镇官官职,这下面的人要是抢起了性子,我等府上怕是也要遭灾了。”那黑衣人看着一片混乱的孙府叹气道
“顺财兄此议甚佳,快去将那什么民兵百长叫来,此处事了,我等必须快快去往东门迎接大族长麾下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免得这群杀胚祸乱城中百姓”那黑衣说着就耸着肩膀战战兢兢的钻进了人群中。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庞署令长叹一声忧心忡忡的望向府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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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岁一行终于来到了府衙门前,几名守门的卫士见这群人浑身带血人数众多立刻上前道“来着何人!”
陈岁朝身后郡兵招招手,一把轻弩被递了上来。
“你,你想干什么!”那守卫见状有些慌张,后退两步轻轻撞了一下同伴,在最后面的守卫会意的一闪身进了府衙。
陈岁接过轻弩直接转身扣动了悬刀,领头的守卫应声倒地,陈岁笑道“卑职陈岁,前来拜见安府君。”
“杀!”杨先闻声而动,提着长刀就带人杀了上去。
而此时,那溜进府衙的守卫已经来到了书房,安愈闻端坐在书桌前——正在练字。
“大人,叛军快要杀来了,请快随我离开!”那守卫急道
安愈闻手上一抖,那个愧字就污了一小片。
“大人!”
安愈闻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大红色的官袍。
“大人,前院还有一些弟兄,我现在就您从后门离开!”那守卫大喜
安愈闻取下长剑,又拿起府君印信交给那守卫道“我云林安氏世代官宦,虽未登高位,但亦未闻有弃官逃命之人。你持此印信速去城东寻刘司尉,朝明城现在起由他负责了。”
“大人,城中还有数千大军,大人快随我离开!”
“本府不死,彼等必不甘心,你自离去,勿要多言。”见那守卫还有犹豫,安愈闻长剑一拔呵道“若让此印落入贼手,本府死不瞑目!”
“是”那守卫被这呵斥一震,又听得前院的喊杀声弱了下来,连忙站起身来接过印信就夺门而逃了。
见那守卫终于离开,安愈闻咽了口唾沫,提着长剑走到了院子里,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他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怎么跑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叛军,现在这府衙空空如也,哪里有人能帮他阻敌,既然如此,与其死在逃跑的路上,不如留在这里全了安氏一族的名声。
大雪之中,他大红色的官袍如同一团火焰燃烧在飘舞的雪花之中。
哗啦啦一阵密集的脚步响起,安愈闻抬眼看去,四周已经站满了叛军。
“府君好胆识!”陈岁拍着手从叛军中走了出来,一个中年人跟在他身旁。
“尔等为何叛国?”安愈闻冷冷的问道
“天道已不在沅,我等自寻出路,何错之有?”
“哼,一个庵赞武夫,既不识圣人之道,又不奉祖宗宗庙,有何面目妄谈天道!”
陈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将军,我砍了他!”杨先提着长刀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陈岁一把拉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岁厉声道“你们这些人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他说着抬起头来,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眼,看着很是吓人。
“内郡、外郡,抚官、镇官,文人、武人”陈岁嘴角不自觉的抽动着,死死的看向面前一脸正气的安愈闻“这些都是假的,你们装的一脸正气!就是想把我们困死在下面!”
叛军们也跟着陈岁的话躁动起来。
“你不得志,便归罪于朝廷法度,你叛国则已”安愈闻挥剑指天“你叛附外族,难道祖宗也对不起你吗!”
风雪呼啸,天地肃静。
陈岁提刀上前,朝着安愈闻走来“人生在世,哪儿有那么多对错,我陈岁被这些规矩束缚了二十八年,痛苦了二十八年”
他说着猛的一步跨到安愈闻身前,弯腰躲过当面挥过的一剑,接着他把刀递到左手,起身反手一刀划开了安愈闻身上的大红官袍,鲜血喷洒了出来。
“从今天起,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了谁。”陈岁说着转身,双手握刀蹲下,然后用力的捅进了安愈闻的胸口。
鲜血狂涌,迅速将官袍染成了深红色,他看着安愈闻慢慢失去神采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漫天雪花下,府衙的院子里,一片黑色簇拥着最中心的那一点绿色和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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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城南的两个侧门打开了,大队由郡兵带领的民壮涌出了侧门。投石机的攻击还在继续,南城墙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破损了,靠近城墙的地方也是一片狼藉。
“驱散难民!清理道路!”为首的几个什长高声命令着手下,民壮们拿着刚到手的长矛茫然的跟在各自领头的郡兵身后。
“军爷!救命啊!军爷!”除开一部分已经冻死的难民外,剩下的人主动朝着侧门涌来。
此刻,城内就是温暖,就是幸福,就是活命的希望。
“让开!让开!”民壮们奋力想要把难民们推到一旁,但是那不堪入目的的队形就像个满是窟窿的布袋,难民们一个接一个的从他们防守的空隙往里钻。
“你们不是沅国人吗!我们也是啊!”一个被冻的嘴唇发紫的青年,用他那同样乌青的双手,奋力抓着民壮们横挡在身前的长矛呵道。
“快!没时间了!给老子杀一条路出来!”接到了命令的什长拔出长刀砍翻了一个企图越过他的难民后令道
民壮们却有些犹豫,扭扭咧咧的不想动手,他们都是些老百姓,杀人?哪里敢!
嘎吱一声,两道侧门关闭了一点点,率队的百户在门内高声道“一炷香的时间!清理不出大军出城的道路,尔等就在城外自生自灭吧!”
听到这句话的郡兵们立刻发了狂一样对着周围死命想要钻进侧门的难民大开杀戒。
“你们几个聋了?”一个郡兵砍翻一个难民后见自己几个手下愣在原地,立刻喊道“杀退他们!不然等下就轮到我们了!!”
几个民壮拿着长矛环顾四周,遍地都是冻死和刚刚被砍杀的难民,他们破衣烂衫,裸露的皮肤冻得乌青,或者简直和死掉没有什么分别。
不行!
我不能这样死!
民壮们一下子开了窍,“滚!滚!”他们大叫着,只要难民不走,就是一矛头刺了上去。很多时候,在死亡的胁迫下,适应杀人并不困难——特别是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城墙内,韩副将慌忙从城墙上跑了下来
“王总司,将军命你即刻出击不得有误!”
“是”王总司转身高声道“全体上马!”
“哗啦”一声两百多骑兵翻身上马
“本将在此恭候诸位凯旋!”韩副将对着王总司拱手道
“末将定不辱命!”说着他也翻身上马来对骑兵队的最前头
“开门!”随着这一声令下,城门缓缓打开
“冲!”
一令出,雷声动!
两百匹战马列队出击,一时间整个城门附近的地面都微微抖动起来。
然而,城门外,仍然有不少民壮和难民在纠缠着。
“不可停下!”王总司在心里怒骂着韩副将,嘴上却是高喊道“杀过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不成大开城门,等这些民壮和难民慢慢让出一条路来吗?
这绝对不行!
冷兵器时代,在一般的战场上,骑兵就是称霸的王者。更何况眼前这稀疏的民壮和难民,这些人甚至连盔甲和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啊!”
“我是民兵队的!”
“饶命啊~~”
“不得好死!!”
挡在骑兵面前的或者咒骂、或是乞求、或是认命,然而到了最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全都被马蹄才成了烂泥
“啊!!”出城的大路两边,难民们发出了震天的哭声
“为什么!你们不是官军吗!”那个青年似乎是读过书的样子,此刻他看着淹没在马蹄下已经不见了踪影的妹妹,跪在地上大哭道
“闭嘴!”一个郡兵挥刀砍来,那青年慌忙避让,却还是被刀尖从左耳一直划到嘴角,割开了一条骇人的伤口。
“再叫嚷,就砍了你!”那郡兵似乎也是砍累了,活动着关节骂咧咧的往另一边走去。
青年斜瘫着跪坐在雪地上,眼泪混杂着血水慢慢的滴落,很快便染红了他身前的雪地。
周围的人看着城墙上,看着大道上,看着身后的山林里,看着彼此已经被风雪模糊的脸,没有人注意到他。
《沅史》
承平30年冬,朝明府君安愈闻死,其头后为亲卫偷回,身不知所踪......城中出骑兵二百余,尽殁......次年春,殁难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