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大片的黑云聚集在村子上空,雷声一直未停,迟来的“滴滴”声,也伴着微风一并入耳。
村子的人许只当是一场暴雨来临。
也是,时值夏秋之季,雨水本就丰润,只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雨罢了,并无出奇的地方。
依旧是村外的那颗老芽树下,在雷电闪烁的一瞬间,照亮了一个消瘦的身影,依稀间能瞧见那人作的是文士打扮,头顶的四方巾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消瘦的文士坐在石凳上,桌上摆了一壶酒,两个大碗,皆已满碗,性嗜酒的他不曾饮上一口好酒,只是微扬头,看着上空那团乌黑的云团,静候某人与他痛饮三大碗。
……
“轰~”
突然,又是一阵雷声带过后,天地间奇迹般出现一瞬的万籁俱静,就好似落幕的尾声一样,风声,雨声,在这刹那间一并弱了下来。
与此同时,芽树下端坐的文士头再度抬高了一个幅度,目光在正前方那片乌黑中穿梭,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
“轰隆!!!!”
在极静下,猛地又是一声暴躁的巨响,比以往的雷霆之声更加剧烈,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这天公咆哮之下。
一直持续了十来息后,雷声逐渐散去,之后不远处的村子内,狗吠声,婴孩哭声渐起……
本来雷声大“雨”点小的“雨”也变得急促起来。
“哗啦啦!!”
“雨”滴不断砸落而下,在雷光照耀下,在芽树下端坐的消瘦书生,已经不知何时披上了一层血衣,村子方圆百里内的万物生灵也在这场大“雨”下换了新衣。
到此刻,这场早早积蓄的暴风雨,总算不是打闹的场面了。
……
天上,滚滚不散的黑云中,女子重披青甲,手抓符剑,双眼复杂的看着对面那个依旧直立的魁梧人影。
从原本的胜负之战拼到如今的生死之战,就连女子这般心坚的人物也不禁感到丝丝震恐。
就好似天地间有一双无形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眸,她甚至看不清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还是始终只是一个人……
从他身上炸裂的血液又似真的变成了雨滴一般……
“杀!”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女子表情再度变得坚毅起来,一声暴喝!手中挥舞的符剑化作一道道雷霆朝那屹立不倒的“巨人”轰去。
好似一声令下,本来沉寂的云雾中突然亮起一双双数之不尽的血红眸子,他们身披重甲,坐下是由大势所聚的幽灵战马。
“杀!!!”
一声先起,千万声再愤而起,随之便是无穷尽的马蹄声,他们在雷霆之下冲锋,手中所持的长矛在雷光之下锋芒毕露,只待再染血!
“此一击,先斩他右臂!今日境地,断不可放他归山,必,诛之!”女子眸中杀意毫不动摇,此一战本只为讨回皇室尊严,并非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是那汉子硬生生将自己的后路给打没了。
李庄浑身皆是被撕裂的伤口,他立在天空,双眸一直不曾变化,这一战的意义,更多的是打给外面的人看的,亦有起死回生之意,他要借此战冲破武道上束缚已久的枷锁!一举成圣!
他更要让人知道!麒麟天,不止一个柳知节!!
粗壮的汉子踏前一小步,前方那由三千兵甲幻化而成的战马冲锋而至,目标直指右侧。
汉子不善攻伐之术,更不会什么惊天动地气势惊人的招式,他更不喜用兵器,唯有自己这双拳头,用的心念拳至。
但就单是这样一个空有境界的武夫,直面三千甲士却俨然不曾后退一步,他只用一双拳头,一拳,一拳,击溃最近的敌人!
……
似是过了很久,汉子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出击了,他闭上眉眼,气息微弱,站的却依旧顶天立地。
而对面那一众甲士,早已经折损上百人,只是冲锋的铁蹄却永不停息,他们就似死人一般,不惧怕任何死亡与牺牲,唯有击溃敌军的念头。
“嘶律律!!”
马匹在嘶鸣,雷霆在震怒,风在暴动,“雨滴”由大渐小。
汉子的身体凉了……胸口的跳动也好似走到的终点……
在故事结束的最后篇幅,汉子又回到了儿时的梦中。
那年是春至,刚熬过了最苦难的寒冬……他和父亲曾喜春而至在茅屋前抿嘴而笑,笑得斯斯文文,好似真正的书生文人。
春天,是一年的新开端,父亲要忙着耕种,还要忙着做学问,入睡前还要教他圣人大老爷的道理,还要筹备着一年一次的乡试……事情很多,父亲总说,一件一件做,会做完的。
父亲说念书要用功,将来要做书上的圣人大老爷,要辅国辅君,做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中魁首。
这些话,父亲曾对他说过很多次,多半是心感自己读书无望,便将所有厚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少时的他也一直努力攻读书上学问,他对学问谈不上如何喜爱,只为了那个不算出息的书生,却很好很好的父亲。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在那样一个温暖如酥的春天,父亲悄悄的把冬天的寒冷塞进了他的心窝。
一直不紧不慢读书的书生悄悄的离开了,很多人都说他犯了大错,被朝廷通缉,当了逃犯……时间久了孩童也不得不信。
于是孩童放下不能食粟的书本,用瘦小的身板扛起了柴米油盐,之后,他就不曾沾过书了……
一身力气却越来越大……
……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魇所在……”芽树下看了许久的文士总算是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本以为今夜恐怕是喝不上酒了,没想到也有他柳知节看错的人啊……
“哈哈!!”文士畅快一笑,人族有此麒麟才子,当大快哉!
望着黑云之上,悟了心劫的汉子,柳知节摇摇头,又轻笑了一阵。
当年他若是不曾放下书,现在怕早就是世人眼中的圣人老爷了,哪里还会是如今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
战场之中,见汉子临死悟道,女子抿着唇角,不再有动作,单看着兵甲的最后一次冲锋。
“罢了,看在小福面上,再赠你一笔机缘。”树下,文士笑了笑,大局已定,他悄悄插手,影响不大,为了早些喝上这一口酒,值当!
当即,消瘦的文士神游天外几万万里,最终在青河源头止住脚步,他看着那坐镇在青河之下的修罗身,不禁脸带笑意:“老伙计,借你一拳如何?!”
“可。”
……
麒麟天本是隔绝了一切灵气,只是结界破碎了一个口子后,灵气才慢慢恢复。
此次汉子主动破碎心劫,破境本就水到渠成,只因此地界灵气稀少,突破的过程才显得尤为缓慢。
汉子被灵力托浮在半空,身上的烂肉不断翻新芽……远处上千甲士亦是分而合,合而分,对那起死回生的汉子不停的攻击。
只是,此天灵气本就稀少,如今更是因汉子破境造成天地灵气空荡荡的结果,以至于众兵甲不停的攻击甚至还跟不上汉子创伤修复的速度。
也正应了文士言大局已定的说法。
……
见汉子身上的气息愈加浓厚,女子在无奈之下只得放下杀心,挥手将隐匿在乌云之中的兵甲散去。
“咦,姑娘要走?!”见女子踏剑离去,回神的柳知节赶忙一个晃身,蹿上半空,拦住了她。
此仗惨败,甚至彻底得罪了一位即将破镜的武圣人,女子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她望向拦路的文士,突然有些后悔昨日为什么没有等这位柳圣人把一些话说出来。
那日在青河上神采奕奕,雄心勃勃的女子,如今只是笑了笑,嘴角带起的笑容虽如往常一般平静,但分明却有一股难言的苦涩:“嗯,走了。”
看着气势衰竭的女子,柳知节表情神秘,说道:“不妨止步,再看上一出好戏?”
女子挑眉,微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高痩的文士……脚下的步子再也踏不出去了。
昨日她可以离去,今夜她却想听听文士没有说出的话,女子还有太多的宏图霸业没有实现啊,就这样走了,她比所有人的不甘心都要不甘心!
要知道她可是野心能装下五座天地的人物啊!
看着女子横躺在符剑上歇息,柳知节无声而笑,人皆有弱点……她有,他~也有!
来的似乎有些慢……柳知节抬头,望向黑蒙蒙的天空,在他的眼眸中,一只拳头从青龙天贯穿而过,直奔此天。
文士踩在云雾上,眯着眼搓揉着身子,一副浑身不得劲的模样,大抵是酒瘾犯了罢。
直让身旁那躺着休息的女人一脸怪哉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看天上!!”柳知节没酒喝,心情不佳,也不端着气质了,没好气的嚷了一嗓子。
女子轻笑一声,如深夜里耀眼的明珠,当真百媚生。
只是无论多惊艳世俗的女子,在此刻也比不得天上来的刺眼夺目。
当第一缕白光照亮夜空时,女子抬头看去,神呆滞,若雷击。
天,漏……漏了!
饶是女子再是见识远大,也不敢想象,遍布天道规则的天地竟然还有被打穿的一天。
就在此时柳知节偷瞄了一眼,似乎很满意女子的表情,眯起的眼睛更显得意,单看着一只如山的巨手从天外一点点挤了进来。
女子咬牙,下意识的屏息,一眼不眨的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李庄,此拳之势,你且看看!”看着巨手从破碎的天地规则一拳而下,柳知节冲着那半空的汉子喊了一声。
巨手呈拳状,蛮横无匹,直直往下,将漂浮在空中的天地大势一荡而平。
是的,如此惊骇世俗的一拳,最终只是落在了空中,不然真要轰在地上,怕是整个麒麟天都会没了一半。
此拳来得缓慢,但撤得却极为迅速,仅眨眼间便不见那遮天蔽日的巨手。
柳知节原本还看得乐呵,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头顶那个白茫茫的洞……天外的灵气正不断涌入麒麟天。
“喂!!”用了短短的半息功夫思考人生,柳知节暴跳如雷的朝天怒吼一声:“你忘了把天给补上了!!!”
沉默了三四息功夫,悲愤的文士撸起袖子,正打算找某个家伙理论去!
当然打反正是打不过的……
不过,当文士再次抬头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涌入这座天地的灵气也被汉子吸收了九成。
柳知节这才悻悻然,他哼了一声,把袖子放了下来,小声嘀咕了句:“算你识相……”
装逼后的柳知节心情大好,得意的朝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
原本在文士旁边的女子已经不知何时缩至了百里之外……
得亏柳知节眼神好,才能在黑漆漆的夜晚看见那女子脸上怯怯的表情。
如此,文士就更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