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闯王高迎祥统率马光玉、张献忠、李自成等部窜入山西,合攻蒲州、大宁、阳城。时年八月,攻克大宁、隰州、泽州、寿阳,全晋震动。明廷朝罢山西巡抚宋统殷,任命许鼎臣总督山西,统率贺人龙、左良玉军8000人进驻平阳;宣大总督张宗衡率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兵7000人堵汾州,妄图一举剿灭义军。
山西平阳府所辖大宁,隰州被流贼攻克之后,早已苦不堪言的百姓更是被劫掠一空,青壮被流贼裹挟,剩余数万老弱四处流窜。
太平县距大宁不足百里,自然成为难民蜂涌而至之地。
八月下旬燥热难熬,方圆不过五里的太平县本非军事重镇,因此城郭残破不堪,邻县大宁被流贼攻破后如潮水般涌入的难民更使太平县内百姓人心慌慌。
暮色初降,各家各户便早早的关上了大门。
西坊正街之上,一名中年大汉带着两名青年脚步匆匆,行至一户人家门外才停下步伐。
“大哥!”中年壮汉喊了一声后,抬起蒲扇般的大手砸了几下紧闭的木门。
门内灯火通明,五六人都或站或坐在正屋之中。
一声浑厚的嗓音穿透木门,随后便是“砰砰砰砰”的敲门声。这一连串的声响,把屋内几人都着了惊。
“虎子,去开门。”
坐在床头的肥壮大汉郑大金朝着站于自己左侧的年轻汉子吩咐了一句,依旧是一脸凶煞不悦。郑大金听到门外那沉闷的嗓音再加上“大哥”这个称呼,心中早已明了是何人叫门。
被郑大金叫做虎子的年轻汉子慌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正屋快步奔向院门。
木门被虎子打开之后,门外的三人很是随意的与虎子打了个招呼便抬脚往正屋走,看的出来与这家人很是熟络。
虎子陪同三人一起进了正屋,本就不大的正屋愈发显得拥挤。
坐在床头的郑大金没有起身,倒是进门的中年汉子先出声问了句好。
郑大金点了点头指了指徒弟刚刚让出来的椅子说道“老三,先坐。”
屋子里站着的几个年轻人也冲着进门的中年汉子叫了几声“三爷。”
李老三冲这几个小辈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坐下后看向郑大金此时坐着的床上。
一个面目与郑大金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正躺在床上昏睡着。
“小武还没醒?孙先生不是看过说没什么大碍,这一两天就会醒么?”李老三皱了皱眉问道。
“嗯,这小武从昨天晚上出事到现在睡了一整天还没醒来,不过孙先生行医多年,信得过的,小武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郑大金看了看正沉睡着的儿子郑武,虽是担心却也不愿在此间众人面前表露。
躺在床上的“郑武”眼角不可察觉般微微煽动,分明是已然清醒的痕迹。
“郑武”确实已经醒来了几个时辰,但一直不敢睁眼,脑海里的画面喷涌而出,“流贼”“闯王”“朝廷”“大军”等大量熟悉又陌生的网络词汇伴随的画面,让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是生是死。
“郑武”知道自己床头坐着人,索性便继续装睡,且先听一听这些人的言语,看看能否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郑大金看了眼“昏睡”着的郑武,转头看向已然坐定的李老三。
郑大金虽然只是一介屠户,但多年来在街面上打混,心思也绝非普通农户可比。他明白这李老三夜幕前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最近这太平县可是乱的紧啊。
“大哥,县尊那边传了令,让张守备在咱们县城内招募民勇协助守城,城南老黑托人过来请您一起过去协商,据说老黑还邀请了城东的王家兄弟。”李老三对着郑大金说道。
“哼,这老黑怕是起了什么不安分的心思啊,太平县内说话有份量的几人他都邀请了,我老郑若是不去,他们恐怕就要盘算着怎么除掉我了!”
郑大金不过是太平县内一屠户,若非头脑清晰做事有条理分寸,哪怕再是彪悍恐怕也要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所以李老三此话一出,郑大金就明白这太平县就要不太平了。
“除掉您?言重了吧大哥,凭他们那些货色敢跟咱们兄弟龇牙?反了他了!”李老三虽然被郑大金的言论所惊,但还是不信这两伙儿人有这个胆量和实力。
倒也不是李老三小觑他们,实在是这郑大金平日里在太平县官面儿黑面儿上都极为吃得开。太平县城西这一片儿,所有的地痞混子,半掩门土妓的份子钱都是往郑屠户这边交的。
捕房的陈班头和郑大金,那是插过香拜把子的交情,官面儿上有根儿。
再说人面儿上,李老三借以养家的打铁铺子那是郑大金一直接济着的,还有太平县内最大的车马行陈记那也是陈班头的亲弟弟经营的,光是这两处就能拿出三十多能打能杀的精壮汉子,再加上郑大金的几个杀猪伙计,这近四十个厮杀汉就是郑大金能在城西地面儿上立足的根本。
所以这铁匠李老三听到郑大金说老黑他们敢起了黑掉郑大金的心思,习惯性有些不以为意。
“老三,眼下的情形可不比从前了,以前有老二的捕房照应着,老黑还有王家兄弟做事都有顾虑,现在闯王高迎祥这些流贼接连破城,眼看着就要打到咱们太平县了,官面儿上说话也就不比从前管用了。”
郑大金看得很清楚,太平县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门儿清,不到三十个捕快,再加上太平县守备张望麾下百十余兵丁就是太平县的全部朝廷武力了,就这么些货色,都不用闯王,黄虎这些大名鼎鼎的流贼出手,本地的老黑王家兄弟等人纠结人手就可趟平。
时值乱世,豪杰并起,手里但凡有人有刀的豪杰恐怕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躺在床上装睡的“郑武”听到“闯王”这个名头时,心里便明悟了不少,这个明末特有的词汇出现在这些人口中时,惊叹“莫不是我身处于明末?”
“郑武”头脑一片混乱,思绪杂乱。
另一边的谈话仍在继续。
“不听官面儿上的招呼?大哥,您的意思是,这两伙人他娘的想扯旗?他们能有这胆子?”
李老三虽然是个粗人,但郑大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傻子也明白他的顾虑了。可李老三还是有些不敢接受,造反啊,那他娘的是造反啊!
朱明江山坐了两百多年,在普通百姓眼中“皇帝”“官府”那就是不可撼动的大山“造反”那是累及全家,必死的行径。也难怪李老三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止李老三瞪眼惊诧,正屋内六七个小辈同样惊惧不堪,互相对视几眼甚至呼吸都发颤。郑大金和李老三把话说到这儿,小辈都不敢作声,两个心思比较活络的伙计想出门,但看到其他几人都不敢有异动,也就按下心来,继续停留在正屋内。
郑大金扫视一眼屋内的几名小辈,心里有数。五个自家伙计,两个李老三的儿徒,都是心腹,可提点的话还是要说。
“嗯,咳!”郑大金咳了两嗓,众人都看了过来。
“屋里的都是自家人,所以这些话都能当着你们面儿说,但是我不想在外面再听到今天老三说的这些,听懂没?”
郑大金的眼光挨个儿扫过这几个年轻汉子。
没有人是傻子,个个拍着胸脯赌誓不往外闲话。
郑大金点了点头!
屋内气氛冷下来了,无人再言语。
好半晌,李老三也不知思索了半天什么,开口问郑大金:“那,大哥如何打算,老黑请您过去,您去还是不去?”
郑大金沉默片刻后开口回答了。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