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比这里更荒凉的话,那便是世间喧嚣生灵的内心吧。
柏清龢感叹道,云琗山脉毋宁说是荒凉之山。
“这里没有树木花草,”凌小谑神色有些哀戚,“以前曾是茂林修竹,还有一座幽篁山庄,其步道绵延百里。”
即便眼前的高山光秃秃一片,只是精神不加地长出些黄绿色的井栏边草。但这广阔圆滑的山原,远方兀然直冲霄汉的高峰。足以使人联想到曾将的幽篁山庄百里长亭的胜景,与竹与草与石。
“看你的神色我也知道,”柏清龢促狭:“……”当他注意到凌小谑的神色愈发难看时,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六人便开始穿越丘陵台地,柏清龢很容易就能想象。这样浑圆地山丘,若是遍地茸茸绿草,到称得上一番风情。倘使那场浩劫之前,还有竹子的话,便是神仙住的地方了。
俶尔,是几块棱角分明的巨石。这些巨石上隐隐刻着梅,菊,竹,兰,薇……一类,质地清坚,玄色不群。
“这显然不会是本地的石头。”堂吉诃德凑近道。
“不,它们属于这里。”凌小谑的神情有些肃然了,他轻轻摩挲着这几块巨大的岩石,又爱又恨:“这是当年的废墟吧。”
幽篁山庄,乃是古青朝风雅之士清谈之地。为名士徐徽潜所建。徽潜字舜升,号象之,在青朝古经学派颇有造诣,推崇知而后行,理气合一。又精通《毛诗》,故幽篁山庄之女婢亦通晓一二。
一婢尝忤舜升意,舜升命长跪阶前。一婢戏谓之曰:“胡为乎泥中?”此婢应声曰:“薄言往愬,逢彼大怒。”其风雅如此,天下叹绝。
柏清龢见凌小谑神色越发怪异,便上前道:“幽篁山庄业已丘墟,何必强赋旧愁。”
“无妨,只是睹物思人。”凌小谑摆了摆手,起身强笑。
柏清龢心中讶异,这厮按套路设定来看。属于妥妥的主角剧本,怕不是有什么留情花露之类?及此,柏清龢暗笑。睹物思人?拜拉·莱菲听到这话竟不曾打你。想必彩旗飘飘,见怪不怪。
倘使凌小谑知道柏清龢在想什么,定会将其海扁一顿。
本以为便会如此消停,谁料堂吉诃德这骑士插话道:“我游历四方,见过巨人与恶龙。但这此等幽居之地却不曾造访,凌小谑,可否讲讲此处风土?”
柏清龢虽知如此不合适,但也期待揭出凌小谑这厮昔日的高唐往事,便未掩饰好奇之色。至于拜拉·莱菲则神色如常,荆如勖却是事不关己。
凌小谑不露声色地哽咽了一下。
“也罢,一路风景不复昔,却也讲讲图个耍子,免得烦了心,躁了意,苦走着闷坏了神。”
新经学派,古经学派的斗争源自于两个版本的【《大诰》】,《大诰》一书是经学家们训诂释义的上古经学开山之作,计四十四篇,创作于洺朝。
然而秦王扫六合之后,谋士【公西彦】提出“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的言论。导致了《大诰》一书蒙尘,或者说不能叫蒙尘吧。
后来秦起苛政,鞭笞天下,是天下之民苦秦久矣。侠士荆轲为民请命,为天立心,为世开太平。在故燕国王子【丹】的资助下,毅然刺秦。天下大乱,《大诰》一书也失散于乱世之中。
秦的土崩瓦解,致使神都【明安】,包括其以东北数千里的土地为瓦沙尼大公国吞并。北矮人联邦,兰古国,荣耀之地,吠陀,东瀛也纷纷获得了独立与自由。燕丹,也如愿以偿地建立了大青朝。秦的失败与暴虐,让青朝人意识到了《大诰》的作用。
可此时,却已经寻不到大诰的原本。
燕丹便重金筹募,寻觅得十三位经学大家根据记忆编纂《大诰》一书。历时三个月,终于出炉,这便是新经学派的《大诰》。
然而十年之后,隐士杨由将珍藏的《大诰》古本公诸于世,这便是古经学派的《大诰》。
杨由的举动,无疑打了青朝皇室的脸。古本《大诰》一书,一度被贬为托古伪学。隐士杨由更是被除名万家经院,刺配三千里,颠沛流离,埋骨他乡。
他的大弟子郑融秉承遗志,立誓要将古本《大诰》发扬光大。可是当时科举所考的是今本《大诰》,郑融的志向何其之难。
“所以呢?”柏清龢颇为不耐烦了。
“我知道没有耐心的家伙听不到完整的剧情。”凌小谑似乎有什么情节,对于柏清龢的插嘴行为非常不悦。
“嗯,你继续。”柏清龢干笑两声.
郑融在这样的打击之下,选择避世。于是悲守穷庐,攻读古本《大诰》,写下了赫赫古今的《大诰正义》。并且结合大诰和自己的观点,写出古经学派镇派之作《国高》一书,提出“百姓日用即为国之道。”的观点。与新经学派所推崇的“君治天下,士辅弼之,非民治也。”的观点针锋相对。当然了,这个胆小鬼是不敢宣扬的。
郑融最后因为太穷,饿死在了自己的草庐里。他的著述和古本《大诰》落入了当地的一个县吏王同的手里。王同是一个精明小吏,看到这些不由生出一股雄心壮志。于是先发言挑衅各大书院,然后写出《今古大诰证伪》一书。从各个方面,对比今古《大诰》的内容,认为今本《大诰》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笔锋犀利,被誉为天下刀笔文之首,纵观青史,无出其右者。
燕丹已逝,新帝开明文弱。一时响应古经学派者如雨骈集,王同更是从一县吏跃升为经学圣师,万代文表。
“啧啧,就是一个投机主义者么。”柏清龢评头论足道。
凌小谑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什么愠怒之色,似乎是极为认同柏清龢的观点。
于是,王同便跻身名士之列,风雅之林,王畿经院之魁首。一时党同伐异,贬谪无数。在这样的一种情景之下,古经学派有识之士徐徽潜毅然放弃大好仕途。于云琗山脉,建立幽篁山庄。在教授古本《大诰》,《大诰正义》,《国高》……时也欢迎同新经学派的名士论辩,传为一时佳话。
柏清龢见凌小谑讲到这,无趣地咋了咋嘴。还以为这厮会讲些什么襄王,什么神女,结果却是让我好生失望。
然而凌小谑却毫不理会,继续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