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兰州。
巴尔的摩州立监狱。
这个地方并不是那么难找,打车只需要半小时的路程。治安相对好了许多,至少大白天坐出租车被持枪抢劫这种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很少出现。
李斯特别讨厌美国公共交通系统,公交车只在某个站点随机出现,上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连出租车都很难找到,更不要说垃圾公交车。
李斯不愿意开着埃尔登那辆拉过死人的载具招摇过市,实际上,那辆车马上就被闻讯而来的警察作为物证被没收了。
而李斯那辆被埃尔登作为潜逃工具的银色奔驰却依旧被扣留着,迟迟没有交还给他。对此,李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也压根就没想着拿回来。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拿了钱什么买不到?
身材魁梧的狱警磨磨蹭蹭地叮嘱着注意事项,严厉警告着李斯不要过分靠近犯人。
“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对方唯一的家人,但现在不同了,男孩。”
这话好像有点意味深长的样子,李斯也不知道狱警叔叔到底在内涵还是暗示什么玩意儿,也就干脆没想那么多。
如果在街上碰到个能搭上话的人,就去分析揣摩心理,那李斯完全可以天天待在家里面除了瞎想之外啥都不干,还不如变成只会玩动森喝冰阔落的网瘾少年。
起码后者猝死的时候比前者快乐上几十倍。
胡思乱想了一阵,基本稳定好情绪之后,李斯终于走进了那个特殊的单间。
埃尔登·斯坦梅兹,一位中年但尚未发福的药剂师。他借助自己职务之便,成功得到病人的住址,并且调换了药单上的胰岛素。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建筑出独属于他的蘑菇园,在那里,斯坦梅兹先生才能感受到心中久违的宁静。
与这么一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连环杀手待在一起,李斯深切感到了压力。别误会,他可不是害怕这位带着手铐的药剂师。主要是这家伙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似的,待他的态度依旧像个温情老大叔。
尽管已经在巴尔的摩呆了好几天,但李斯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没有死刑的宪法。甚至于大多数囚犯在公审时,仍能与被害者家属坐在同一排。
按他的想法,像埃尔登·斯坦梅兹这种神经病,就应该被一枪打爆脑袋。这种念头产生于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亲眼看见一个人是如何从容地为了杀死同类而做准备。
李斯并不是什么软蛋怂包,但你不能指望一个在和平社会生活了二十六年的人,突然接受自己穿越并且还有可能是变态罪犯同伙的事实。
埃尔登·斯坦梅兹先生并没有像他朴实的外表那么天然无公害,相反,在他的思想深处,对人类有着隐藏的恶感。或许这源于家庭的缺失、教育的扭曲、以及在生活中遭遇的不幸。李斯对他这种把痛苦加害于其他人身上的做法,感到恶心。
更何况,斯坦梅兹在监狱里的生活好像比原来滋润得多。有规律的作息使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相比之下,白天工作晚上犯罪的可远远比不上吃牢饭养花来得舒服。
是的,巴尔的摩州立监狱还接受了斯坦梅兹要求在隔间种植植物的诉求。原因是他为这所监狱捐了一笔钱,数量相当可观。
而此时,这位神经病炽热的眼神就快要把李斯给融化了。
两人谁都没有谈论关于人体蘑菇的事情,李斯不知道埃尔登到底是怎么想的,每当隐晦地涉及到这个话题时,他总有办法用其他的事情搪塞过去。
“你能帮我把那些花带走吗?替我在礼拜的时候交给上帝赎罪,斯兰特,我真心为不幸受到伤害的人而忏悔。”
埃尔登·斯坦梅兹的蓝眼睛里饱含泪水,那些清澈的东西顺着他的皱纹慢慢滑落,滴在坑坑洼洼的的木桌上,慢慢蓄成一个个小湖泊。
他在监狱里服刑期间,表现出来的态度良好,很多人在公审时听到他所描绘的童年遭遇时,都对这个杀害了无辜人的凶手表示深切的同情。这还牵扯出了另一桩案子——多年前几位德高望重的神父轮流猥亵并殴打唱诗班幼童。
年迈的神父们对此供认不讳,可笑的是,其中一位恰好在公审时作为旁听。
这个信仰上帝的凶手会忏悔吗?
李斯的大脑一阵眩晕,生理上的不适让他的双手交叉紧紧相握,才能勉强遏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像是什么有着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狠狠挟住他的心脏撕扯着。
强烈的痛苦让李斯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地像个死人。斯坦梅兹忽略紧紧陷入皮肤肌理的锁链,轻轻包住李斯冰凉的手指,温热柔软的触感与血腥味儿瞬间唤醒了他的神智。
“你还好吗?斯兰特?”
李斯在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却没办法一一抓住。
反映到斯坦梅兹做了什么,李斯想要抽手回来。却不妨斯坦梅兹紧紧攥住他的手指,滑腻的血液慢慢流到李斯皮肤上,被染成红色的锁链哗哗作响。
守在门外的狱警撞开门,端起枪对准斯坦梅兹。
“先生,你不应该越界。现在,放开你的侄子。”
“答应我,斯兰特,答应我。”
埃尔登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枪指着,只是带着悲哀的眼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但李斯知道,斯坦梅兹绝不是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难过,而是在渴求他继续完成那些……那些没有完成的东西。
李斯精神恍惚地站在原地,就连斯坦梅兹被解开手铐带离这里,治疗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不知道。
斯兰特并不是同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
一个真正的变态杀人狂,一个聪明的高智商反社会凶手。
“没事了,没事了。”
高大的狱警轻拍着李斯的肩膀安慰道,顺便还帮他用纸巾擦干净了身上沾染的血迹。只是手法算不上温柔,被磨红的皮肤像是那些恶心的东西渗进去了似的。
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被吓坏了,狱警想到。还有什么是比知道自己的叔叔——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个疯狂的罪犯更糟糕的事情呢?
的确有,那就是知道自己也是个变态罪犯。
在李斯仅能抓住的那一点记忆里,“他”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而犯罪。在马里兰州,多起模仿作案都隐隐约约带有斯兰特的影子。不,斯兰特比他们做得更加完美。
他推开狱警,带着一片混乱的思绪回到了家里。
李斯现在的感觉,就像被人狠狠抓住了大脑,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不停地搅动,这根本没办法让他好好思考。
以至于,当他的辅助系统——那个好斯兰特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被那些疯狂向他涌来的记忆给搅活得神志不清了。
“告诉我,你是谁?”斯兰特说道。
一个没有实体的系统是没办法为李斯减轻痛苦的,但斯兰特并不介意给予这个思绪混乱又黑暗的人点燃一道光。
“斯兰特·李?”
李斯反问道,他用力地捂住脖子,仿佛要把这张皮给撕下来,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尽管系统看不见李斯的状态,单从恐惧又暴躁的回答里,也能大致明白他的处境很糟糕。
的确,李斯圆润的指甲已经深陷入肉里,柔软的皮肤被划出狰狞的伤口。如果没有人来制止,李斯会在极度惊惧之下杀死自己。
“不对。”系统独特的温和嗓音安抚着李斯狂躁不安的精神,“你确定?你是哪个国家的人?美国?你真的是在马里兰州求学的斯兰特吗?”
系统君不像那个研究心理的斯兰特那么博学多才,但除了专精的医学,也并非对其他领域毫无了解。
起码他现在就知道,李斯的精神混乱并不全是接受记忆造成的。在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有人撒下了种子。耐心地等待着那株脆弱的植物发芽,然后站在树荫下嘲讽地看着其他人被树上结出的果实吸引,再掉进早已布下的陷阱。
但这绝不是针对李斯的。
可系统斯兰特破解不了这种高手愚弄普通人的把戏,他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医学生。
现在选择权到了他手上。
如果放任不管,李斯会被同化成另外一个变态罪犯,为了摆脱心中的恐惧,手段或许会更加残暴,也更加难以捕捉到新的作案方法。
如果,如果系统选择人格融合。
斯兰特本人可能会变成罪犯。
一个有能力影响到现实的罪犯和一个只存在于虚拟的罪犯,斯兰特选择成为后者。
如果没有李斯,没有穿越,没有主神,没有系统。
汉尼拔·莱克特的干预,或许会让巴尔的摩糟糕的犯罪率再提升一些。
斯兰特没想到,莱克特博士透过层层阻隔,最先捉到的,竟然会是他的影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还有人站在鸟笼之外静静地欣赏着这场闹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