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宗余家是开当铺营生的,在城西有几间很大的铺面,可谓是当地的富贵人家。
蒋家老爷娶有三房,蒋宗余是正室长子,自然是要准备今后接管家族生意。
只是这长子从小娇惯,父亲焦急,怕他不能担起家族重任,所以花了大价钱送去城东书院读书,就算不能考官,多读书,学文化,总是好处,不至于以后做个败家子。
最近先生对蒋宗余大加赞扬,说他进步不菲,看来是开了窍?
父母还高兴了一阵,以为祖宗显灵,家族荣幸。没想到坚持不久,这儿子又恢复以前,欺负外地同窗,作业根本就不做,成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表现好的那段时间,实际当然是杨炎灱代笔帮他完成,表现不好是因为杨炎灱绝地反击,没有帮他代笔。
这起伏不定的状态让先生不得其解,让蒋老爷子心里更是怀疑。暗中观察些时日,见儿子早出晚归,在房间里都是在睡觉,怎么能按时完成书院作业?
蒋老爷子看着成天鬼鬼祟祟避着自己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抓住他衣领,一把丢在屋中间跪下,问道:“你成天在书院做些什么事情,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蒋宗余小时候挨过不少板子,现在早已是一个比父亲个子还大的大小伙子,再加上老爷子打人,拿得高落得轻,挨顿板子,根本就不是多大问题。
所以他并没有多害怕,说道:“父亲哪里话,我最近在书院进步不小,先生常常夸奖。”
听见家里动静,一家子弟弟妹妹,母亲后妈都从屋里钻了出来。
“你还要继续骗老子?我观你多日,你都在屋里睡觉,哪里在看书写字?定是找人代笔,这事你小时候没少干过。你老子花钱让你读书,你不学本事,还读个什么鸟书,干脆不去,省得我花银子。”说着老爷子从门口操出一根棍子说道。
蒋宗余看了父亲一眼,平静说道:“父亲莫要诬赖我,我用心读书,进步都是看得见的,今日父亲如是不信,这书我不读就是。”
老爷子听了勃然大怒,没想到小子还就坡下驴,气得叫了一声,挥棍要打。
蒋宗余母亲哪里舍得,这小碗口粗的棍子下去,不知道会被打成怎样,连忙抱住老爷子,对儿子喊道:“快莫和父亲顶嘴,好好说话。”
“好,好,如你所说,你把这几日你自己写的文章,都给我背一遍,我就信你。”
蒋宗余当然背不出来,杨炎灱写的那些东西自己从来就没看过,就算看过一些,也断然背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怎么样,你还有甚话说?”蒋老爷子用棍子指着儿子说。
又是一片沉默……
“今天我就好好教训你一下这个败家子。”老爷子一棒下去,打在蒋宗余腰上。
蒋宗余捂腰,倒在地上哀嚎。母亲急了,看见儿子可怜状,连忙趴在儿子身上,哭着喊:“老爷子不能再打了,打死打残我也不活了。”
老爷子正在气头上,骂道:“打死我去抵命,打残我养他一辈子。这个儿子就是你惯出来的,到时候我老,家被他败了,还不如早点解决,免得到时候一家人跟着受罪。”
旁人呆呆看着眼前一幕,有的害怕,有的幸灾乐祸。
蒋母又站起来,抓住老爷子的手,边哭边说:“你儿子多,我儿子只有一个。”说完下意识瞟了一眼旁边站的几个小妾和小孩。
“你生几个儿子我都管不到你,我这儿子我就要管,我不疼还有谁疼,你以前穷的时候,都是我娘家爹到处给你借钱做生意,你发达了,就把钱拿去娶小老婆,我们娘俩你何时理过?回来就打。”
“我不管你说我不理,现在管,你又不干,你这泼妇,真是不可理喻。我今天要连你一块打了。”老爷子拿棍又要打人。如胖子所言,棍术真是人人都会,信手拈来。
蒋宗余见母亲也要挨打,从地上爬起来,不再哀嚎,死死抱住父亲的手,说:“父亲不要打母亲,全是我的错。书院书中内容太多太难,儿子确实难以理解,只怪儿子天生愚钝,有负父亲期望,心里害怕,才找人代笔,想博得父亲母亲欢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要责怪母亲。”
母亲听见儿子哭诉,一把抱住儿子,哭得更大声了。
老爷子拿棍子的手被蒋宗余抱得死死的,没想到自己力气已经没有儿子大,居然挣不脱,想打又不能打,只能问道:“那我且问你,我一直教你,学不明白,尽其所能,我却见你终日厮混,你对我作何解释?”
蒋宗余哭道:“孩儿一直视作父亲为榜样,深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至少可以学作父亲,专心经营家中生意,我在书院,虽然读书不行,也是努力结交各界人士,为家中生意考虑,不想父亲却认为我是酒肉之徒,孩儿确实有苦无处说。”
这么一说,倒成了老爷子的不是。
蒋宗余母亲顺势说:“老爷,儿子不小了,作为长子,何尝不想为家中出力,只是他不是读书的料,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他私下给我我说过多次,又害怕你责备,心里苦,我知道你在外头忙,可是家里的事我最清楚,很多时候还是听听我们娘俩说话。”
老爷子听了,叹了一声,对儿子说道:“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和我学做生意也是一条路,只是做生意表面风光,其中滋味并不是你们想象那么容易。作为家中长子,总得做出表率,你说你为了家中广泛结交,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结交,能为家中做出什么贡献?”
蒋宗余说:“父亲,我知道你最近心烦,只因有一笔账没有收回。我在书院快一年,结交了一些江湖人士,而且孩儿私下和他们已经商量好,由他们帮咱家收账。如果此事能办,可见我用心良苦。”
蒋家确实最近有一笔账遇到了麻烦。
当铺经营有几个方面,一是死当,即是把物品当于商家,不续当也不赎回,相当于折价卖出去。
二即是活当,双方约定一个时间段内,可以赎回物品,或者可以再续约。当然不管是死当活当,开店做生意都是要赚钱的。
除了这两样,往往当铺还要做一些借贷生意,九出十三归,放高利贷。
这么生意看似简单,却实不易,钱借出去,并不好收回。因为借高利贷的人,往往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要不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要不就是混迹江湖的三教九流,话说回来,要能在钱庄借到钱,谁还会借高利贷?
所以做这一行,不光要和官宦人士打交道,和江湖帮会打交道必不可少。
蒋老爷子做这门生意多年,自然是游走于各方人士之间,赚钱不少。从小对蒋宗余言传身教,挣钱又多,这宝贝儿子哪有心思读书?老子不读书都风生水起,偏要儿子读书,确实为难。
所以蒋宗余打小学着父亲,爱结交江湖人士,年轻人甚至幻想自己是一代大侠。
这次蒋家这笔帐是城东几人借的,过了期限好久都没有还,别说利息,看这势头大概是本金都不想还。
这种事,蒋家过去不是没有遇见过,一般带几个家丁去吓唬吓唬都能解决,就算遇到强硬之人,发生冲突,自己有理有据,有官府撑腰,都不难。
只是这次听说借钱的人和古月会有什么关系,这就要牵扯到帮会,帮会人多,家里几个家丁当然不行。
为什么人人对帮会的人都惧怕三分?因为这些人做事没有规矩,报复心重,下阴手,又有组织,如是小地方,连官家都会让几分。
蒋老爷子经营多年,不是没有办法,江湖的事,可以通过江湖解决。人,就算是京城皇帝,他也还有个怕的,何况七台这个地方的小帮派。
只是见儿子人大了,读不进书,又说自己好结交,故意给他这个任务,让他锻炼锻炼,看看这小子成天在外头能结交到一些什么人?
上次十三鹰刀疤和胖子说起的就是这个事情,蒋宗余本来是准备引荐几位给父亲,结果父亲让自己全全操办。
头一回一定要办好,要不然以后在父亲那里更说不上话。所以这次给刀疤和胖子许诺的抽成要比世面上高出很多。
胖子其实一直鼓吹自己在江南如何如何,其实也是给当地的某位富商干这些事,凭借身上的本事赚了些钱。
后来年纪慢慢大些,又有一些厌倦江湖无休止的争斗,才又回到七台县,开个酒铺,自己又不事做生意的料,让好友毛头儿照看,没赚几个银子。
不过胖子当年年轻的时候,七太保在七台县这个江湖里是非常有名的,后来有几个太保被官府办了,又有的因为江湖争端落了残疾,胖子运气好,没有被官府拿到干坏事的证据,逃过一劫,所以才远走江南。
回来后他余威犹在,又笼络了几个年轻人,就是白云滔如今几个师兄,号称七太保,与当年的七太保完全不一样。
几个师兄,有穷有福,目的不一,有的对帮会有兴趣,有的大概只是想学学武术,完成儿时对武侠的梦想。
如今再加上杨炎灱这个书生,按说的话,七太保变成了八太保。
恐怕书生对太保这个称谓,不怎么喜欢。
胖子早已经不干哪些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之事,平日里喝喝酒,和徒弟们研究武术,常给徒弟们说自己已经退出江湖,只是偶尔有必要还是要在外装装老江湖,比如和杨炎灱在酒楼那次。
不过他还是缺钱啊,看那柜子里整齐的放着几个徒弟的账本就知道,三十几快四十岁的人,难道还不想娶个媳妇儿?总不能和那同样去光棍的毛头儿过一辈子。
对于收账这种既能挣点江湖名声,又能挣些钱,又不被官家找大麻烦的事,胖子是不会拒绝的。
那欠钱不还的主,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做这事,也算不得欺男霸女。
人在江湖,哪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
胖子心里盘算,这回十三鹰和自己合作,无非是十三鹰被一帮不知名的人砍杀以后,心里害怕,怕对方又是一帮能打的人。
十三鹰虽然人多凶狠,实际上是纸糊的,空有虚名,以前在城北贫民区靠欺负老实人扬名,遇上真刀实枪的,立马就会软下来。
蒋宗余是因为看上了柳儿,柳儿又从小和梅梅长大,梅梅又恰好和十三鹰猴子相好。蒋宗余刚开始缠着柳儿,梅梅见其家中有钱,就故意接近他,说在中间帮衬,这样一来二去才和十三鹰搭上关系。
不料中间生出个书生杨炎灱……世间之事,就是各种奇妙无关的小事促成。
所以十三鹰为了稳妥起见,毕竟是伤愈复出的第一站,要拉上七太保一行壮声势,壮胆。反正有蒋家出钱,叫再多的人都没关系。
胖子并不上心,前面找那欠账的人,他理都不理。想蒋小子现在也是十三鹰一员,他自会着急,到时候咱们带上几个人,去古月会一站,人多势众,再坐下来一谈,收到了钱,回家喝酒去。
那几人被催债后,开始隐藏了一段时间,过些时日,终究忍不住,还是出没在古月会开的茶馆里。
这茶馆外是茶馆,里面其实是赌钱的地方,这个世上,不管哪代,赌鬼和妓女,肯定会有,能做这种营生的,肯定都不是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