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生活枯燥而乏味,但也时时充满危险刺激。
通常情况下,近海能捕到鱼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不巧的是此次近海罕有较大的鱼群经过,迫使他们不得不调转船头,朝着远处更大的海域进发。
越驶向大海深处风浪也越大,不过捕获大鱼的机会也更高。
与风浪相比,尤须注意防范的倒是暗礁——
风浪可以想法子躲避,面对暗礁你却无能为力。一旦撞上,势必船毁人亡,唯一的依靠就是感觉、经验以及运气。
凭着丰富的航海经验,他们有幸躲过了几处暗礁,随之也悲伤地发现,他们的捕鱼船还是有些破损了。
如果是在近海,这自然不成问题,随便找个风平浪静的港湾就能修补一番。
但在这远离陆地的茫茫大海上,触目所及全是冲天而起的滔滔巨浪,又到哪里去寻落脚点?
鱼没捕到,海水不时从破损处涌进船舱,天色又行将向晚,风浪非但不见止息,反有不断加剧之势。
船上的人不由恐慌起来,不久有人开始抽泣,有人大声诅咒,更多的人则表情麻木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俺不赞成,但有时你不得不听天由命,——活得越久、人生经历越丰富你越明白这个道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许多事确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圣人便是傻瓜。
”我心里当然也充满恐惧,却不是为了自己,我死了没什么,可我那可怜的弟弟怎么办?
村里人待我们都很好,时不时送些吃的穿的过来,但不能指望人家像我一样伺候自己的弟弟吧!
出发前乡邻们告诉我,不必担心家里的一切,他们会代我照顾好索姆。
我心里万分感激,但也知道人家的照顾是有分寸的,大部分时间还得是索姆自己照顾自己。”
船里的进水越来越多,风浪也越来越大。
抽泣的人转为嚎啕大哭,诅咒的人则扭过头去恶狠狠盯着索罗,大声呵斥说就因为他的弟弟索姆不敬神灵,才导致天降奇祸把大家害到这种地步!
有一个这么说,就有两个……很快索罗就发现,除了跟自己最要好的马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指责自己的弟弟。
有人还翻出旧账,证明惹怒神灵的还有索罗本人,因为他曾拿石头打过乌鸦!
虽说乌鸦不是神灵,但乡亲们普遍认为那是神灵的使者。
基于此,如果乌鸦在头上拉屎,人们非但不能报复它,甚至只有在神明前祷告之后才能洗掉头上的污秽。
马克同情地望着他,却始终不敢发声替他辩解两句。
索罗理解马克的尴尬,毕竟自己犯了众怒,不管对与错,没有理由让别人为自己分担。
更何况他本人也没开口说什么,随他们去骂好了,就算自己解释又有谁听呢!
骂声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停止,很快就有人提议要处罚他。
因为只有处罚了胆敢触犯神灵的人,才会平息神灵心中的怒火。
所谓的”处罚”,在陆上也许有一万种方法,而在海上通常只有一种,那就是“扑通”一声扔进海里去!
这法子虽说残忍,但在海上几乎已成为通例,对那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海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能啊,索罗可是我们的兄弟!”
马克在生死关头,终于还是发声了,但此时已没有人在意他的抗议。
众人七手八脚抬起拼命挣扎的索罗,”扑通”一声丢进大海里——
故事讲到这儿,如果换个命薄之人也许就结束了,偏偏赶上索罗命硬,才引出下面更惊险的一幕:
”你知道被丢进大海的一瞬间,我感到的不是绝望,而是出奇的平静。
因为大脑在这时一片空白,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刚落水,马克——我最亲爱的朋友——也一头扎下来!
马克不光自己跳下来,还顺带捎了支船桨!”
而正是靠着这支船桨,他们两人才得以苟活下来。
两人紧紧抓着船桨,边奋力挣扎边大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风浪虽大,但彼此的呼唤声让他们陡生勇气,冰冷的海水一时也变得温暖起来。
渔船已迅速驶向远处,似乎生怕沾了他两人的晦气。
不久一个浪头打过来,让马克惊喜不已的是,他心爱的鱼皮鼓竟从浪花里冒出来。
他狂呼着一把抱住,”嘭嘭嘭”一通乱拍,兴奋之情连海水都能感受到,索罗的心却骤然沉下去。
”完了,我知道一定是渔船出事了!
他们把我和马克扔下不管,其实我心里倒不恨他们,一想到有可能是翻船了,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拜托,大家伙儿可千万别出事啊!”
明明知道要出事,可他却拼命欺骗自己——船上的老少爷儿们全都平安无恙,一点事都没有!
但随着风浪不断传来的喊叫声告诉他,船是真的出事了,而且就在前方不远处!
问题是值此夜黑风高、浊浪排空之际,他二人自救尚且不暇,哪有能力前去救人?
开始还能听到几声绝望地呼喊,但很快就被风浪淹没了。
不久又有一些东西陆陆续续飘过来,船板啦缆绳啦锚帆啦之类,虽看不太清,凭手感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我和马克只留下一块大一些的船板,还有几袋淡水,其余的一样都没要。”
只有水,但没有食物,想来都统统孝敬海神了吧。
就这样载浮载沉了整整一宿,天光亮起来的时候,风浪终于平息了。
放眼一望,整个海面上就他和马克两个人,船上的乡亲包括渔船本身早已消失不见。
唯有一截折断的桅杆告诉他们,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幻。
”我和马克抱头大哭了一场,可谁都没说话,后来我就抱着船板昏昏沉沉睡着了。”
一宿没吃东西,却一点也不饿,渴了就喝口皮囊里的水。
马克也没精神敲他的鱼皮鼓了,为了防备被水冲走,他捞起一根结实的海草,把它紧紧绑在船桨上。
一开始他们还盼着船上能有人存活下来,可在海上漂浮了一整天,他们终于彻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