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这事儿不大可能,任谁听了都得当个笑话。
你趴在那儿熬了一宿又一宿,支愣着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结果呢,没准儿师父他老人家连一句梦话都舍不得讲。
就算他真梦见猴儿哥拿棍子要打他,没准儿他也不念那话儿,只是把头一伸说’阿弥陀佛,你打吧,为师接招便是!
——瞧瞧是你的金箍棒厉害,还是为师的天灵盖厉害!’
你还莫笑,人在做梦的当儿都不再是真实的自己。
我就曾经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奶牛,一边在草地上吃草,一边任人家揉着**下奶。”
梦境荒诞无稽倒是真的,任何一个做过梦的人,相信都有过这种体验。
二师兄承认,明知山有虎、促使他偏向虎山行的动因之一,是源自他内心深处的好奇。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事情会不会是我当初想象的那样?师父能不能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
强烈的好奇心,再加上足够的耐性,让他在青灯黄卷注视下伏在师父的嘴角,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在这种煎熬中,还夹杂着其他风险,比如说他得随时注意大师兄的动向:
大师兄稍有动静,他就得急忙飞至门外现出本相,一边装作打哈欠一边朝里走——让大师兄误以为他是去起夜。
若是被大师兄看出破绽来,自己的计划岂不要告吹!
再比如说某夜他刚进入角色,一只蚊子便嘤嘤叫着冲他俯冲下来。
二师兄不屑与之计较,扭扭腰闪开了。
谁知那蚊子攻势不减,且一次比一次猛烈,最后它成功地惹恼了二师兄。
”等它再一次扑来时,我轻舒猿臂将这厮走马活擒,抡起老拳一顿暴扁,打得它嘴歪眼斜意志崩溃。
我知道咱占了它的地盘,可你的地盘我做主,谁老大谁老二还不得拿拳头来说话!”
问题是该怎么处理它呢?
这问题看似不是问题,其实大有问题:他是佛门子弟,依规不能随意杀生,可放了它吧又心有不甘。
”我正暗自合计呢,扭脸一瞅大师兄猫腰曲臂睡得正酣——
有了,何不给咱猴儿哥送上一份大礼!”
主意打定,他悄悄溜到大师兄身边,将那只手下败将朝其后脖梗子上一丢,心说:
”哪回你翻出虱子来没丢咱脑瓜子后头,一报还一报,这回也叫你尝尝厉害!”
刚回到原处,就听”啪”的一声——
敢情大师兄一抬手,竟把那只迫不及待要吸他血的家伙消灭了!
二师兄虽觉得有点惋惜,可转念又一想:
”得,你死了也是活该,打一开始你就不该打师父的主意!
师父的身子多金贵,哪个妖怪不想蹭一口,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这个面目可憎的小瘪三儿!
所以猴儿哥灭了你,也算是捍卫师父的尊严哩。”
师父的睡相极好,鼻息轻柔而均匀,如果不起夜的话,会将一个姿势保持到天亮。
有时身体允许,他还能”不倒单”——盘膝而坐口唇微动,将般若诸经念诵通宵,直至烛影摇红天际泛起鱼肚白。
江湖好汉们通常都有自己的诨号,如”赤发鬼、黑旋风”之类生动而形象,令人过耳不过。
有趣的是,不知自何时起,师父被人以”睡莲”称之,且越传越广,沿途所到之处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都知道唐僧即是”睡莲”,”睡莲”即是唐僧。
仔细想来,师父的睡姿倒真如清波碧水间的莲花般安谧沉静、不染纤尘呢!
我们三个的睡相在此恕不赘述,相信大家用脚都能猜得出来。
由此可以看出,要从师父处探知紧箍咒的秘密该是何等困难。
二师兄处心积虑苦等了数日,只熬得脸色苍白两眼红肿,日间挑着担子走路也是脚下发飘,精神头怎么也提不起来。
就连那平常超好的胃口也差了许多。
师父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一边胡乱搪塞一边眨巴着小眼睛,可怜兮兮的目光落在师父的嘴角上。
由于夜里缺觉,白天他就要想法子补足,于是乎主动请缨前去巡山。
大师兄跟在他后面一路尾随,结果却发现人家一头扎进草棵子里,蒙头睡开了大觉!
师父摇头叹息,嘴上虽不说什么,眼里却不免流露出责备之色。
一时间二师兄的品行大打折扣,如同那位曾因”昼寝”而被老师责怪的宰予般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尽快想点什么法子才好……
他万般慈详的姨姥姥不觉又浮现在眼前,——老人家是他的护身符,总会在困难的时候带给他好运。
他记得儿时每当自己撒不出尿来,总是姨姥姥将自己抱在怀里把尿。
只要一听她干瘪的唇间发出”湿…湿…”的声音,便尿路大开飞流直下了。
那时他便惊诧于姨姥姥这种非凡的神功,而模仿本就是孩子们的拿手好戏。
所以在上寄宿学堂时,某次午休时分他突发奇想:
等同宿舍的几个同学都睡着后,便模仿起姨姥姥那神奇的”湿…湿…”声,结果害得一干小伙伴全画开了地图。
他则因为是唯一的例外而获得了平生第一项荣誉——被委任为本室的小组长。
二师兄回顾此事,竟还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全世界无论何种民族何种语言,无一例外都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对”妈妈”的发音大致相同,甚至连小羊羔呼唤母亲,也是”妈妈”地叫!
其二,对小孩子而言,大人把尿时的”湿…湿…”声是全人类通用的语言。
他甚至敢打赌:佛祖在为十方僧众讲经说法时,口中只要”湿…湿…”声一出,莲台下所有的徒子徒孙都得闸门大开法雨淋漓!
有人说童年的经历会对一个人产生莫大的影响,因为他总是会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挖掘、提取,参照自己儿时的诸般体验。
先不说别人,这话放在二师兄身上就很贴切——这不,眼下他正打算将姨姥姥把尿的绝活儿嫁接到师父身上。
”你老人家不是不肯开口么,那好,咱就用’导尿术’诱你张嘴!”
当然啦,他用的不是“湿…湿…”之音,而是对症下药采用另一种声音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熟睡中的师父耳边便经常充斥着”念咒…念咒…”的靡靡之音。
头几天虽未发生效力,但让二师兄兴奋得是:
白天师父在瞅大师兄时眼神总是怪怪的,夜里睡着后更是皱着眉头摇动身体,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他分明处在焦虑矛盾之中。
照二师兄看来,师父的反应早在自己掌控中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受到”念咒”声暗示,下意识就会出现大师兄抡起铁棒意欲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可怕场面。
但当不当念咒对师父而言却是个艰难的抉择!
二师兄决定趁热打铁——再烧上一把火——彻底撕破师父的心理防线!
他用的方法很简单:在”念咒”声中加持进”阿弥陀佛”四个字。
如此一来,就变成”阿弥陀佛……念咒……”了。
在师父眼里,阿弥陀佛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一切!
既是阿弥陀佛命他念咒,他又焉能不念、焉敢不念呢!
二师兄这招真叫厉害:自打搬出阿弥陀佛,师父终于呻吟般念出了他梦寐以求的几个音节!
咒语甫出,大师兄猛地跃起双手抱头连连呼痛——
巨大的动静把师父惊醒,我也迷迷瞪瞪坐起身,揉着两眼直发愣,根本不晓得发生了啥事。
”妖怪——”
眼前人影一闪,二师兄头一个拎着钉耙冲出去——当然很快又转回来。
外面夜空如洗繁星点点,哪有什么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