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喽,这些不菲之物皆是诸洞群妖献上的供奉。
我身居尊位而四众膺服,胆敢不敬者虽远必诛。
我一向认为干啥务啥,老干娘不也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不干则已,干就干它个金声玉振轰轰烈烈!
做妖精怎么了,老实说自打迈上职业妖精这艘贼船,老娘还不肯下来了呢!
善于讨巧的倚海龙还专门做了首诗,以博吾一粲:
做妖真是好,没愁没烦恼;”呼呼”一阵风,“妈呀”都吓跑!
这厮专好做这种不入流的打油诗,虽诙谐有趣却难登大雅之堂。
平素他即以”打油传人”自居,对张打油虽不能亲炙却心驰神往。
他自许为张打油的私淑弟子,极尽崇拜之能事——
不仅亲手雕了尊张打油的全身像供于案头,并且早晚三炷香,对这位据说是打油诗鼻祖的老先生叩头礼拜。
尊师重道、虔心敬业且喜舞文弄墨是我偏爱他的一大主因。
老干娘也喜欢倚海龙,每次前来总是由倚海龙出面作陪。
他应对裕如妙语连珠,常把老干娘逗得前仰后合喜不自胜。
相较于他,被我视为左膀右臂的巴山虎则是另一种类型:
高大威猛木讷寡言,对我忠心耿耿却常常出言无状,有时一开口能把你顶个半死。
倚海龙胸怀奇谋,无论大事小情我都会找他共商对策。
巴山虎则心思专一,对我交付的事情总能执行得彻底到位。
有他二人相佐,我自然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能有今日,固然托了自强不息之福,却也拜绿叶红花相得之赐。
”儿呀,是时候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对于老干娘的暗示,我向来装聋作哑不予回应。
这倒并非出于羞赧,而是我一向认为有些事你必须自做主张!
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年不爱多情?
我虽被称作“波姬小丝”,到底还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每每看林鸟双宿双飞,尤其是午夜独酌醉眼朦胧之际,那荡漾的春心总如夜鸟般不得安分。
我明白老干娘的意思,是要我在巴山虎倚海龙二人之中做出抉择。
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照老派人最传统的观念,阴阳调和男女婚配本就是世上最自然、最相宜的事情。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连书上也这么说。
对此我心怀感激,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老干娘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最最慈详的老人。
其德泽广被授我以恩,我始终奉为圣母神灵,却无意让她进入我的情感世界。
毕竟这是女人最私密的东西!
我喜欢男人,一如男人喜欢我。
巴山虎倚海龙二人也确是吉偶佳婿,且各擅胜场难分伯仲,问题是我应如何权衡利弊、做出最为恰当的选择呢?
也许……
我屈指轻弹酒樽,发出”叮叮咚咚”的绝妙清音,宛如泉水流淌在清浅的石头上。
我扭过脸去,仔细盯视镜中的自己:
一头秀发乌云般慵懒蓬松,象牙梳斜插掩映如一弯春月——
不过且住,眉心那一点赤痕又是何故?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耻辱的标记!
数年前二郎神来此行猎时,手起一弹给我留下了这个被我视为奇耻大辱的印迹!
那厮手执三尖两刃刀,武艺高强神通广大,腰间的七巧紫金弓更是百发百中神妙莫测。
其时我正变做一只花喜鹊在枝头蹦跳玩耍,被他拽满弹弓结结实实在眉心着了一下!
巴山虎闻言大怒,非要召集人马与之拼个你死我活。
我摆摆手,劝他保持头脑冷静。
那二郎神不仅是玉帝亲外甥,且世居灌江口,享下界十方香火。
他麾下还有三千草头神,更有梅山六兄弟扈从策应,空中猎鹰盘旋地下猛犬驰奔,堪称兵多将广人强马壮。
至于他本人,当年更因奋起神威一举拿获”齐天大圣”孙悟空名震天下。
俗谚有云: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要想不挨刀或者少挨刀,首要的一条不是你本事有多大手段有多高,而是你要及时分辨出哪些人你惹得起,哪些人你惹不起。
事实上行走江湖,总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
孙猴子惹不起如来佛祖,我们也惹不起二郎神。
惹了他,无异于惹了整个天庭。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这句老话说的再正确不过。
他架鹰走犬甚嚣尘上,想来不过是酒后消遣罢了。
他们如风前来,千骑飒踏呼啸而过。.
”让别人去对付他吧,我们只管静观其变!”
倚海龙显然理解了我的意图,也对巴山虎好言劝慰。
”夫人的命令我自会听从,但你最好闭嘴!”
巴山虎闷声闷气地低吼道。
我以眼色制止倚海龙,然后巧妙转换话题,相约来日我设宴请他二人喝酒。
一场争执就这样被我化解于无形。
我喜欢他们围着我争风吃醋,但我必须谨慎地拿捏好火候,避免他二人刀戈相向做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蠢事来。
在理性上我说服了自己,可每次对镜贴花黄的当儿,眉心那一点赤红都教我恨得咬碎银牙!
眼见我闷闷不乐,善于察言观色的倚海龙悄悄进言道:
”夫人,昨夜荧惑星驰山风鼓荡,我顿觉灵感闪现得一小诗。
欲将之献与夫人,不知夫人可有雅兴否?”
我心中暗笑,瞧这厮说得文绉绉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卖弄卖弄自己的打油诗。
他清清嗓子,然后摇头晃脑地吟道:
”夫人是凤又是龙,龙飞凤舞妙无穷;忽然一弹由天落,万绿丛中一点红。
——拙作辞不达意,让夫人见笑了。”
真难为他将这眉心一点赤红化作诗意,可惜点染的并不巧妙。
待我将最后一句改为”白雪含春一点红”时他才恍然:
”万绿丛中”岂非有嘲讽本夫人黄脸婆之嫌?
可见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稍有不慎就会拍错了地方。
饶是如此,我还是颇欣赏他这首打油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