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灭了烟，稍稍坐起，“郁瑜师父，你之前在我家描述出田宇坤的长相的时候，对阿菁这病，其实我心里就有数了。我也没有不相信你。”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我就是害怕，我害怕你们知道这件事会笑话我。”
“我这个人，嘴巴笨，不会说话，又要面子，以前在石县的时候是，后来娶了阿菁也是，阿菁不想回红石村，我哪里又想回来？我每次最怕别人跟我提到阿菁，我害怕看到他们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还装出一副好心好意关心你的模样，其实都等着看笑话。”
“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为阿菁好，可是我就是过不去我心里的坎。从小到大，我每次最讨厌看见别人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什么可怜的东西一样。觉得我娶了阿菁我好可怜，觉得我总是只会跟在别人后面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我好可怜，觉得阿菁加给我也看不上我我好可怜，我真的受够了！”
他越说越激动，捂着头平复了好一会儿。
“我每次也纠结过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实话，可是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口，我怎么开口呢？我老婆给我带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子，我跟我老婆结婚这么多年我老婆还觉得我是一个窝囊废觉得我配不上她？我说不出口。”
“我觉得可能不告诉你们，这件事也能处理好，就是这样，自欺欺人，我就是这么个人，无知，蠢笨，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遮住了从屋外射进的阳光，“可是我没办法看见阿菁死，我不是个好男人，可我想做一个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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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蓁下楼的时候，脖子上却又红又青的，像是被人卡住脖子，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她嘴唇发青，让原本起色就不太好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
张元一见状大惊失色，立刻迎上去，“怎么了？阿菁没事吧？”话已出口他才觉得有些没对，白蓁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这还受了伤，而且一想就知道是白菁弄的，自己冲上去却二话不说只关心自己的老婆，张元一咬了咬嘴巴，“不是，我是那个意思，我......大姐，你没事吧？”
白蓁却丝毫不在意，看着张元一的嘴巴一张一合，他默了默脖子，摇头，“没，没事。阿菁，也，没事。”
“她又发作了？”
白蓁点了点头，“刚，刚，睡下，所以，我，下来，久了，点。”
张元一点点头，神色却带着担忧，白蓁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让开一步，让他上了楼。
张元一上了楼，郁瑜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白蓁却好像对她很感兴趣，她站在郁瑜面前，一字一顿，“你，是，帮我，妹妹，看病的？”
郁瑜点了点头，白蓁又笑着打量了身后的康湛，探出一个脑袋的宁姬问以及站在他旁边的颜偃，“可以，和你们，聊聊吗？”
郁瑜有些吃惊，之前在白家，白蓁站在白璋旁边，跟个透明的纸片人似的，今天她意外出现在这里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这会儿还要主动和他们聊聊。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去。
白蓁坐下，郁瑜仔细打量，才发现她很有气质，和之前在白家看到的那个木讷的跟在白璋身边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不漂亮，甚至在很多人的审美里算得上长得不好看，举止之间却有种进退得宜的从容。
“我听，张元一，叫你，郁瑜师父？”
“叫我郁瑜就好。”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在场的其他几个人。
“康湛。”
“我，我叫宁姬问。”
“颜偃。”
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力有点问题，只能听到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请你们，不要介意。”
“没关系。”郁瑜道，“你有话想和我们说？”
她点头，“你们，能看到我妹妹，身上的......”她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措辞，只能道，“东西？”
“嗯。”郁瑜应声，视线不经意落在白蓁脖子上那道显眼的红痕，“她身上，可不止一个‘脏东西’。”
“我之前听说，和，祖坟，有关系？”
“嗯。”郁瑜没有隐瞒，“白镜芙，也就是你们的爷爷，在地府修炼成了地仙，想抓白菁做他的弟马。”
“那，是不是，处理好了，爷爷，妹妹，就会没事了？”
郁瑜摇头，“不，好不了。”
“为什么？”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全是担忧，见郁郁瑜不说话，她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田宇坤？”
“你知道？”宁姬问呼出声。
她默然，只听郁瑜道，“本来送走白镜芙是可以的，只要跟他谈妥，你们以后好好给他供点香火，迁个坟，至少也会好一半，但是现在看来，白菁身上另外一个灵魂太霸道，根本不想让白菁好，强行做法事只会让她精神错乱，有什么后果我也说不清楚。”
“那......那怎么办？没，没救吗？”
郁瑜和康湛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肯定，她道，“也不一定。刚才张先生已经跟我讲了大概的事情，田宇坤失足落水，死后灵魂不放过白菁，缠着她。”
“这就是怨灵，一般要想解决也很简单，就是化解怨气，第一个方法，让怨灵折磨够了宿主他满意了，怨气也就自己消散了，”她端起桌子上刚才还没有放凉的茶杯，余光瞥到白蓁骤然变得紧张的神色，“当然，这种办法也就不需要我们这种看事的人了。一般请到我们，我们会和灵魂沟通，和他谈条件，谈妥了，如果他肯放过白菁，那就最好，谈不妥的话就一直谈，也可以强行剥离，只不过这个办法太损德，我们一般不会使用。”
“之前一直不肯做，是张先生一直不肯跟我们说实话，我们也没有筹码去和灵魂谈，厉鬼就是不讲道理的，尤其是这种水鬼，最喜欢抓生替，听说你们红石村那个池塘，这些年害死了不少人？”
白菁的脸色有些难看，“听，听说过，是有那么几个。”
“那就是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担心，既然张先生都把事情讲清楚了，我们好好地跟白菁身上两位聊一聊就好了。毕竟事实就是他自己失足落水，怨不了别人。”
她语气平静，看着白蓁，却见她再不复刚开始那般从容自若，她的指尖绞在一起，心思也像是飞到了远处，有些走神。
“哦，那就好。”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们说的？”
她一怔，摇了摇头否认，“没，没有。我来，只是想问问，我妹妹，的情况，能治好，就好了。”
郁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没有和白家人一起离开？”
“我半路，返回来的，说是，要回来，拿点东西。”
“哦”郁瑜点点头，想起在白菁的梦境里田宇坤掐着自己的脖子说的话，心中仍有疑惑，又道，“除了田忠全，你还有个女儿？”
白蓁不明所以，她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从头到尾只有忠全一个孩子。”
她起身，“既然这样，那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谢谢你们。”
她抬步，还没转身，康湛就起身拦住，“不必着急。”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疑惑，听康湛道，“都回来了再多留一天也无妨，明天我们会帮白菁处理。”
“我......”
“你如果担心要债的人，就住在张元一这里。再说，你作为姐姐不亲眼看着妹妹平安，真的会放心离开？”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白蓁离开的背影，颜偃有些好奇，“你们觉得白蓁有问题？”
郁瑜道，“我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件事怪怪的，田宇坤的死也很蹊跷，总觉得哪里没对。”她看向康湛，“你呢？你为什么拦住她，你也觉得不对？”
“没有。”他望着白蓁远去的背影，隔了一会热，才低声道，“白家两个姐妹，长得不像，但是远看背影，倒像是一个人。”
夜色温柔，几个人都刚刚洗漱完，白蓁在张家一楼住下后就没再去看过白菁，倒是张元一仍旧忙里忙外任劳任怨伺候白菁起居。
郁瑜刚刚收拾好，在床上躺下，手机却收到消息，来自那个很久没有说话的“独行者”。
——“上次说的办法你尝试过了吗？”
——“最近睡得好多了，谢谢。”
这倒不是客气，上次聊天之后，郁瑜后来失眠，尝试过那个人推荐的小程序，确实很有效，每次听着里面的冥想教程入睡，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
——“那挺好。最近还有在研习塔罗吗？”
——“最近没有了，我塔罗得少。”
——“你对神秘文化有兴趣吗？”
——“嗯，我自己也是神秘学圈子里的人。”
——“分享一个博主给你：自在独行。”
郁瑜点开页面，这个人是一个有四十多万粉丝的大V，简介写得很清楚——“自在的独行人，神秘文化爱好者，分享我所知的给亲爱的你们。”
独行者的消息接着弹出。
——“这是我最喜欢的神秘文化博主，神秘文化圈子鱼龙混杂，但我很喜欢他分享的一些东西，分享给你。”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粗略浏览了“自在独行”发的动态。
旁边颜偃翻了个身，见郁瑜靠在床边还在滑手机，探出个脑袋，贴在她臂弯，“你在看什么？自，在，独，行？你不是向来不关心这些神棍的吗？”
“一个网友分享给我的。”
颜偃更好奇了，“网友？没看出来啊，你不是不怎么冲浪的吗？怎么现在在网上活跃了？”
她有些好笑，“不是。偶然认识的。之前宁姬问让我加了个群，说缓解焦虑失眠。”
颜偃嗤之以鼻，“你信他？他什么时候靠谱过？”
“他总归是为了我好。”手机上，独行者没有再回复消息，郁瑜锁了屏，“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颜偃坐了起来，“你......不是吧......？”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不出的感觉，每次和他聊天，总觉得心慌。”
颜偃无法回答，她看了眼时间，正打算起身去把灯熄了，听到郁瑜手机铃声响起，从这个角度刚好晃到屏幕，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来电源显示四川成都。
“喂，您好。”
“郁瑜，是我”
于泽霖的声音顺着点流传出来，房间里很安静，颜偃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郁瑜皱了皱眉，“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那边低声笑了笑，“郁瑜，别总这么防着我，我从大学同学哪里托人打听打的，没别的意思。”
颜偃乐了，忍不住出声，“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大晚上的给人女孩儿打电话？你搞骚扰呢你？”
于泽霖这会儿才意识到郁瑜身旁还有别的人，“颜偃？”
“还记得姑奶奶我啊，怎么，不说话，说中了？”
“不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好久没联系，想问一问，郁瑜最近好不好，自从上次......”
颜偃也懒得扬着嗓子说话了，一把夺过手机，“我告诉你啊，只要你不在，我们都过得好好的，哦，当然，你在也影响不了我们过得比你好，最多看见你膈应，还有，别跟我们提上次，上次的事你还想谈？大庭广众你不嫌丢人？”
于泽霖也不恼，忙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说上次的奖杯奖状你们还没领，我找评委会帮你们留下来了，随时可以给你们送过去。”
颜偃本来想骂他一顿再说奖杯我们不要了，仔细一想奖杯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看了看郁瑜。
郁瑜把手机接过来，“不用了。”
他话还没说完，于泽霖像是生怕她拒绝，“郁瑜，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是不想见我，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来。一直放在我这里也不好。”
他说的坦诚，郁瑜也不好再拒绝，“好，我一会儿短信给你。谢谢，没什么我先挂了。”
“诶，等等。”于泽霖忙道，“郁瑜，上次的事......对不起。”
“没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能做回朋友吗。”
想了想，郁瑜道，“我觉得，我们没有必须联系的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