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诸葛亮比洛书书第一次见到的要更加枯槁，确似乎更安宁了。
“老夫先前与伯予交谈数次，知晓真正负责签订契约的人，是书书姑娘。所以一直想找个时间和书书姑娘面谈，伯予告诉我要更多地用浅白的方式和书书姑娘交谈。今日恰逢第七日，老夫欲...想要和书书姑娘长谈一番。”
“丞相有心了，并非是我不去见丞相，然则我确实对丞相等人说话的方式有些许困扰，这些天已经稍稍习惯一些。”
“听伯予说，签订契约后，可以重回年轻？这是不是有些荒谬？”
“丞相，黄帝内经书中有言，上古之人活百岁而无病，当时那是常态。换到如今，谁这样说，旁人便也觉得荒谬。对于天地来说，人比一粒微尘又大多少？
以今时今日的认知去窥探整片天地，是否就如同那井底之蛙？且签订契约后，我们不会再久留在这个世界，自然，许多这个世界适用的法则将不再适用。”
诸葛亮倒也没有太怀疑洛书书的话，知道的越多，他越能感到自己的孤独和渺小，昔年在草庐之间，以为知人论世、济世救民只在自己倾力之间。
不想世事多艰，早年奔波，未有立身之地，方有起色，关羽却又死在那东吴人手上，刘备一怒伐东吴，却被陆逊火烧连营，不久病逝。蜀国至此走起下坡路。不过信归信，感慨归感慨，诸葛亮还是问道：
“那书书姑娘以为我该如何选择？是否签订契约就是那最好的选？”
“我并不像尔尔一样了解丞相，所以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更能称丞相之心。我只想问问丞相为什么在刘备死后还在当这个丞相。”洛书书皱着眉头，也不能说自己看过出师表和三顾茅庐片段，而且是在课本上。
“我本一介布衣，躬耕于南阳，先帝不以臣卑鄙...”
“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间？”洛书书很粗暴地打断了诸葛亮的话。反问道：“那年若是曹操三顾茅庐呢？”
诸葛亮愣住了，有些恍惚。想要轻摇羽扇，却才记起鹅毛扇放在李尔尔那了。
“曹操...断无三拜之诚心。”
洛书书嗤笑一声，又问道：“丞相报的若是知遇之恩，一命已尽，还不够么？若续命以后，还在这个世界辅佐那刘禅，又是何理？”
诸葛亮倒没再纠结洛书书对刘禅的称呼，他沉吟一下，回答道：“那曹操覆汉，曹氏残暴，扼杀寒门，封锁权力。这天地...因之不得安宁。”
洛书书倒没再笑，很认真地又问道：“汉朝何来？我是不是可以说刘邦覆秦，鸟尽弓藏？”
诸葛亮叹息一声，回答道：“高祖救民于水火。”
“所以丞相在不去考虑知遇之恩后，到底是在意百姓，还是在意这相位权势？孰轻孰重？”
诸葛亮枯槁的面容皱纹更深了，如此言说：“书书姑娘，你的言语比伯予要更有力量，也更锋锐。”
洛书书好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哈哈笑了几声。
“因为他比我更了解丞相，也比我更尊敬丞相。所以很多话，他根本没办法像我这般说出来。
我不那么了解丞相，我只知道人总要做出选择，而凡事必有因由。
每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都受各种因由影响，而做出的每个选择，也会导致各种因由的变化和产生。
丞相若能再活十二载，所做的选择无非是：是否继续北伐。
若不北伐，则可以随我二人往异界游历，为自己活一次。我不能保证定契后，丞相就能潇洒快活，但我能保证丞相将见识到这辈子都不曾想象到过的场景。
而影响丞相做出选择的因由，一是刘备的知遇之恩，一是天下苦无大治久诶，一是为过往死去的将士，若三者都不成问题了，那么往人心险恶处揣度丞相，就是贪恋权力，这般推断可有问题？”
诸葛亮这次沉默的更久了。约莫半盏茶时光，才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洛书书又抿着有些干涩的嘴唇，又继续道：
“知遇之恩，至此差不多也还尽了吧，若丞相愿意定契，未尝没有再见刘备之日。而天下大治，正在当下。那些将士虽然已是故去，又岂愿亲眷继续流离？”
诸葛亮站起身来，久久眺望远方，又闭上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伯予所言，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当时并没有全听进去。昨夜司马懿果然攻城，虽早一夜，我却因伯予而早备，今日不断回想伯予过去所言，更有感触。
幸是伯约担保，我才敢将锦囊与扇交给伯予。自马谡后，我对自己的判断已不如从前那般自信了。
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两位远道而来，只为与我签订契约？”
诸葛亮已经做出决定，因而一身轻松许多，只剩这最后一个疑问。
“我们确实有许多选择，但是丞相应该看得出来，我和我弟弟目下没有什么实力，来找丞相，一是丞相讲理，二是我们有能力帮到丞相。”因为签订契约以后，诸葛亮并不是作为一张卡片，且拥有较大的自由，因此洛书书和李尔尔判断相同，都决定坦言。
“如此，吾无虑了。”
“丞相放心，我和伯予是有诚意的，契约之事，也会让丞相放心。”
诸葛亮点点头，两人一时相互拜别。
此时，因有司马懿率众掩护，魏延和马岱并未远追，只是掩杀一阵，使魏军抛下百余具尸首，便率着伤亡不小的蜀军返回城内了，只派麻木的辅兵出城收敛尸骸，入城者，皆无笑语。
城楼上，姜维捏着姜糖的耳朵，一路揪走。
道旁官兵还能不时听见甚么“我是英雄”，“莫挨老子”，“我真的要发火了”，“李姑娘救我”等言语，一时间城头诸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李尔尔赶到城头，发现城下散了。又不见姜维等人，眼前光彩逐渐消失，不几个眨眼，睁着眼睛却什么都再看不见，脚下一软，竟是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