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班级第一名,班主任又是明事理的人,于是楚朝阳这个所谓的好学生便有了特权,可以在老师眼皮底子下为所欲为。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人,也不愿做那样的事情,所以这种特权就被用在了别处——他不逃避家长会,但害怕妈妈的情绪容易受影响,所以就把情况与班主任老徐说了。老徐同意他妈妈可以不来参加家长会,但他要参加家长会,来给班里帮忙。
周日,楚朝阳站在班门口,作为引导员指引各位家长有序地进到班里,寻找自己孩子的座位坐下。但他有点后悔,因为老徐在给每一位到来的家长介绍自己班里的这位第一名,就像展览现场,工作人员给每一位观众介绍一尊镇馆之宝似的,所有家长都用“巴结”的表情和楚朝阳握手、问好,弄得他不知所措,差点连手中的成绩单都忘记发给家长们,直到老徐告诉他差不多了,他才如释重负。
终于等到家长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展览会随之结束,楚朝阳坐在教室最前面的窗户旁边,看老徐给讲台之下的家长们开会。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参加家长会,更是第一次在这个角度观察家长的众生相,有的家长很认真在听,同时手里还记着什么,而有些家长则偷偷摸摸玩手机,和上课的时候后排学生们一模一样。楚朝阳偷笑两下,朝自己座位附近看去,梁玥的妈妈属于前者,正瞪着两只眼睛瞅着老徐,而马鸣的爸爸则是后者,抬起眼睛偷瞟其他人,然后继续低下头,不知道处理什么事情。
而当老徐聊起月考成绩时,底下的家长们全都变了脸色,没有人再分散注意力了,大伙全都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盯住老徐不放,甚至还有人使劲挤挤眼睛,就好像是用眼睛听讲一样,而这个人就是马鸣他爸爸。楚朝阳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揣度,是家长们在猜测这位陌生的班主任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老徐的脾气自然好,他正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与家长们说:第一次月考的成绩不重要,考得好也许只是暂时,考得不好也不意味以后都不行了,所以不要去责怪孩子,给他们点时间,慢慢适应高中生活。
听到这里楚朝阳特想笑喷出来,但碍于场面,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合着我这第一名全都靠运气呗,因为别人不学习,所以我成了第一,楚朝阳心中默念道。
此时老徐又话锋一转,说不重要不代表没意义,这次月考成绩显示出了孩子们对待一段新的人生,以及对待学习的态度,有人从第一次月考开始就进入了备战高考的状态,这样的孩子起点高,对学习上心。老徐拿班级前三名举例子,家长们全都朝楚朝阳投来目光,楚朝阳从家长的眼神里看见了佩服,也许还有轻蔑,而他用点头回应,以示礼貌。
老徐继续说,孩子们现在没有进入学习状态,家长们也不要着急,因为这才刚刚入学一个月,时间很充足,但家长们要回去提醒自己的孩子,等到下学期文理分班完成之后就要进入状态了,要是再不学习,差距就会与提前进入状态的同学越拉越大,毕竟学习靠的是日常积累,时间越长,积累越厚,底子就越好。要是想要学传说中那样,靠着高三一年恶补所有知识,那恐怕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个天赋和毅力了。
楚朝阳对老徐这些话非常认同,他很喜欢老徐这种性格,他的交流方式是把事实和道理摆在你的面前,他不会替你做决定,而是将利弊交给你自己来衡量,你选了路,他带你走,这样才是好老师,楚朝阳在心中为他鼓掌。
这场家长会大约进行了四十分钟,老徐让班里前十名的家长留下,然后便结束了这次家长会。等到其他人出了教室,只剩下楚朝阳与其他九位家长的时候,老徐示意楚朝阳坐回自己的座位,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伙说明。
这件事情就是学校调整班级的政策,因为不同班级的学习环境和氛围都不相同,所以学校为了让有追求的学生有机会改善学习环境,于是便为他们制定出了这样一种政策:以一学期为限,从此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到期末考试,年级成绩排名均进入前五百名的,可以调入实验班。年级成绩排名均进入前三百名的,可以调入火箭班。火箭班是南中最好的班级,每一届设置四个班,在历届高考中的一本率均为百分之百,最低都是211院校。
楚朝阳听得很认真,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仍记得初三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一件是他家里的变故,与他父亲有关,另一件则是家中变故不知为何传遍了学校,到处都是同学对他的议论,众说纷纭,越穿越离谱,甚至出现了不堪入耳的话。这对一个还处在无知年纪的少年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于是他只能逃离那里,躲在家中,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最后才勉强进了南中的普通班。
他心中其实一直有憎恨,憎恨制造那场变故的人,也憎恨那群嘴碎的家伙们,到现在都是如此。所以楚朝阳对待调班这件事情非常认真,他要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拿回来,进到实验班里,专注学习,考进理想中的大学,这就是他心中想要的。
家长会结束以后,楚朝阳是想着找老徐聊一聊调班的事情,但老徐拒绝,要让他回家里和妈妈商量一下,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但楚朝阳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他觉得妈妈肯定会支持他的决定,所以没有马上赶回家里去,而是跑到操场上,和住校的同学们打了一下午球,知道临近放学时间,他才骑上车子往家走。
楚朝阳的家住在里北川桥不远的地方,每次回家的时候他都会从南川桥经过,再沿南北大街向北,跨过望海半岛。他知道望海路有一家菜馆的味道很好,小时候妈妈会偶尔在这家点上两个菜带回去,只是他不知道店名叫什么,记忆里妈妈似乎提过一句,那家店在望海三号胡同口,是望海路最中间的位置。回家就要做饭,楚朝阳身上累,不太想动,但也不想劳累妈妈,于是就想到菜馆里炒两道菜,让妈妈也体会一下他小时候的那种幸福感觉。楚朝阳向右拐弯,下了南川桥,经过卖油炸豆腐的小摊,拐进望海路。
这里是南川和北川的交汇之处,有河风习习,吹去楚朝阳身上残存的燥热。他深吸一口气,朝东边看去,望着隆隆滚滚而去的合川水,带着视线远去,一起消失于地平线尽头。他忽然回神过来,自己是来找那家菜馆的,可不能因为贪图美景而错过。他转头朝向西边的日落,用手遮在眉上,一边骑,一边注意胡同口墙上的编号。
望海三号胡同,是这里了,写着胡同编号的铭牌很显眼,就挂胡同口的移动二层小楼门外。楚朝阳停下车子,眼睛被落在胡同里的落日晃得看不清楚东西,他扭过头缓了会儿,忽然发现这里是半岛最中间的位置,胡同正对东方,与合川流向相同,好像自己就是站在河水的正中央。那这里岂不是看日出的最佳地点?楚朝阳心里想,同时两只手抓着栏杆,由左向右扫视整座合川小城。
又走神了,得点菜回家,楚朝阳把手遮在眉毛上,转过身朝二层小楼看去。二层小楼的一层是一家小店,门上的牌子用最简单也最常见的红底白字写着“蓝家餐馆”四个大字。楚朝阳又往附近看看,也没有其他的菜馆了,那妈妈说得应该就是这里。
他走进店,因为时间尚早,店中只有一两个顾客在吃面。楚朝阳看向柜台,里面坐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你好,我想点俩菜。”他说话时女孩正在低头看书,楚朝阳走过去随意搭了一眼,看到女孩正在看的是高中化学。
听到有顾客前来,女孩抬起头,问道:“你好,想吃点什么?”
“一份土豆牛肉,一份清炒菜花。”楚朝阳见菜单上的价格并不贵,甚至还要比其他地方便宜上两三块钱。
“好的,请稍微坐一会儿。”女孩说完之后就转身进了厨房里,楚朝阳能听见她在和里面的人说话,说的是自己点的两道菜。他好奇地看看女孩的本,上面女孩的字迹很是漂亮。
等到女孩出来时,楚朝阳在看菜单,他慢慢向后退着,想找凳子坐下。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女孩,突然发觉这张漂亮清秀的脸有些熟悉。而女孩也盯着他看,眉眼之间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
“你是不是梁玥的同桌?”女孩率先发话问。
“嗯,是……”楚朝阳还想自己是从哪里见过她。
“你那个砂葫芦的钥匙链,上次是我捡到的。”她用手势引导者楚朝阳,试图让他回想起来。
情景闪回楚朝阳的脑海,他记得那天在班门口经过梁玥身旁,看一个男生手中拿着他的砂葫芦钥匙链,然后就从那个男生那里拿了回来。他记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了,只记得那天自己是要赶回家给医院里的妈妈做饭,所以很急躁。
“真的不好意思啊,那天我很着急。谢谢你捡到我的钥匙链,这个砂葫芦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所以对我很重要。”楚朝阳把砂葫芦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手心展示。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要收好,别再丢了,我捡到也是因为我碰巧喜欢我爱罗。”
“我也喜欢我爱罗,所以对这个钥匙链很珍惜。”
“是该好好珍惜,都掉漆了。”
“是掉漆了。”楚朝阳不好意思地挠头,觉得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他赶紧把钥匙链收进口袋。“我叫楚朝阳,十七班的。”他礼貌性点点头。
“蓝樱子,樱花的樱,子要读三声。”她低头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举起来给楚朝阳看。
“樱子,很好听的名字。”楚朝阳用尴尬的语气说出了真心话,他有些后悔,因为这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敷衍,但他也明白,要是现在连忙解释,气氛会更加尴尬。他心里并不清楚为什么在这个女孩面前会如此不自在,他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四处乱看,实在不知道应该把焦点放在哪里。这种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蓝樱子打包好菜,交到他手中。
“有机会学校里见!”蓝樱子对他大方地说,而楚朝阳则生硬地回了一句再见,就立刻转身准备逃离。但刚走出两步去,甚至没出店门,忽然他回过头,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钱放在柜台上,然后再次转身快步离开。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楚朝阳骑上车子,同时在心中不停默念。
看见这个男生以如此一副神情出门,蓝樱子在自己心里笑他的可爱之处,这个男生之前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印象,原来是他内心害羞的掩饰。蓝樱子将楚朝阳放在她面前的钱卷打开,这明显是一只很紧张的手攥了很久的样子,于是她把这钱压到了抽屉的小铁盒下面,等待时间将它们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