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十三年,墨成规坐在百濮新开的一家酒馆里,边吃边喝边玩味的看着酒馆的一面墙。
那方墙上用普通的布巾装裱着一张幅字,下面还有红印盖章的小小落款欧阳诫。
看来是真迹无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感叹掌柜的瞎了眼暴殄天物。
这幅字拿大小长度单说,放在这南国,那是有市无价之物。放在这京都,冲着欧阳大家的名头,哪怕是写一个字,那得多少达官显贵抢抢破头都怕是抢不到,要是三生有幸给他抢到的那还不得像供祖宗一样给字供着。
如今竟然沦落到在一个小酒馆里就能看见,还随意拿来装饰门庭,就如同不值钱的一块布一样,见过草率的没见过如此草率的。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其实他并不知,一般人有几个能赏玩字画呢?
“你去问下店家,这字是从何而来的。”
墨成规吩咐着旁边吃饭的随从,随从也没有拖拉当即就放下了碗筷,店小二探听消息。
不一会,探听消息的随从便回来了。
“大人,刚刚去问了店家,店家说,这字是一个乞丐打扮的怪老先生,在这听曲,当即借了纸和笔,把曲子抄录了两份,自己还带走了一份。店家见写的还不错,就把字留了下来,装饰装饰。”
乞丐打扮的怪老先生?这很欧阳大家的风格。
墨成规点头称是道:“嗯……”
随从一向善于揣测大人的意思,见此情景连忙道:“大人,是看上了吗?要不卑职给你买下来?”
墨成规听完,心想,就他们这点俸禄,比起字的价值,就是想买你也买不起,哪怕店主不识货,罢了好东西就应该遗落人间,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大人……”随从还想在说些什么,墨成规听厌了这套,不想再给他机会,忙打断道:“对了,那曲子叫什么名字,竟然可以……让人情不自禁抄录下来?”
“将进酒。”
“果然是一个适合饮酒作乐的曲字。”墨成规眨着小小的眼睛,“这一品居老板是谁啊?”
随从见有机会奉承忙机灵的抢答道:“回大人,这一品居听说乃是老夫人的产业。”
老夫人?墨成规心里一惊,一向不问世事的老夫人,为何会开一间酒馆呢?但又想了想也就释怀了,既然老夫人不缺钱,那必然是侯爷养在武清常伴老夫人膝下的那位小少爷玩的花样了。
此行,便是要去面见这位小高少爷。
跟随墨成规行至百濮的随从们,连夜快马加鞭驶向了武清。
到了武清,是海的咸湿。
于是,命令随从去街巷里采购此间特产的海味干货。京都的侯爷很怀念家乡的海味,往年要么是老夫人命人采办了些寄到京都,要么就是武清地方官上京述职的时候带过来点。
这一次既然来了武清那也不能空手回去,顺道购些回去。
侯爵府一共来了六辆马车,十二个人,领头的就是墨成规。
还没到侯爵府,坐在马车上的墨成规先稳定一下心神,思考着传闻中的小高少爷。
他对侯爵的这个儿子知之甚少,如今突然接到这般任命,实在难以启齿,倒让他觉得有些临危受命意思在里面。
小高少爷最多的也是听高府里的下人不知听到什么风偶尔小声念叨几下。
前些年派到武清来的布管家才安稳几年,后面落得个音信全无,生死不知,甚至有传言布管家被人悄悄干掉了。
侯爵府里的人见惯了宅院的手段,也清楚府里的那位二夫人一房与武清的这一房利益趋势竞争激烈,何况小高少爷占了嫡子的名头阻碍了二夫人的道。
二夫人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说她在武清没耍点手段搞搞小动作谁信啊?而布喜庆管家偏偏就是二夫人插派的眼线,傻子都能想到布喜庆的失踪与那位小高少爷有关系,许多人还在下注赌管家到底出没出事。
如果真的像大家揣测那般,那这位小高少爷不简单啊!算来布管家没再寄消息的那一年,小高少爷不过十四岁,蓝竹大人已经会了京都无人在他身旁照料,如果想要无声无息地让布管家消失,就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也是最有可能的蓝大人偷摸派人保护小高少爷。
其二,就是老太太的命令,但这也是最不好的猜测,这反倒证明了老太太是站在小高少爷这边,那估计二夫人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当初如果不是老夫人点头同意,二夫人也进不了高家的门。
说起侯爵大人的命令,墨成规实在是诧异,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只好敷衍自己是事情有变,不得不把这个流放武清的嫡子拉出来充充排面,只怕到时候是老太太不肯放人。
他记得当年也是他来接走小姐的,老夫人大发雷霆火全都冲着他撒了去,现在也得将少爷接走……马车颠簸颠簸就到了武清侯府,墨成规赶忙站起身来,招呼手下的人,搬搬扛扛自报家门。
武清侯府丫环下人多见这种热闹,规规矩矩的都站在正厅的下方,比较着地打量站在正中的那些随从下人模样的人物。
大家见怪不怪,往日来府里拜访大多都是从京都府来的人,可会装点门面了,带来的人个个打扮的都不像随从下人。
这么一对比,墨成规一行着实有些寒酸。
但是这不是要给侯爷点面子的吗?毕竟是他派来的人。也惹的丫环们心里都在暗暗猜测侯爷此番派人来,肯定是些大动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墨成规本本分分地领着几个随从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老夫人叩了几个响头。嘴里却是替武清侯给夫人请安,然后又将武清侯临行前交代吩咐的话都一五一十转述了出来,不敢有半分欺瞒,随后一如当年,老老实实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静待老夫人裁决。
说实在的墨成规能有如今的地位,多是受了老夫人的恩惠,要不然为啥武清侯会总派他来接回自己的子女,还不是因为放心,而且老夫人生气的时候正好有人可以挨骂,不至于老夫人把自己气伤身,骂完就好了。
所以墨成规也知道老夫人在高家的地位,也少有忤逆,除了侯爷吩咐过的事情,他不得不有选择。
在侯府,他显得很谦恭,头也是该低的低,只是唯一一点,让他露了马脚——老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坐在老夫人身旁另一张椅子上那个悠闲的看戏的少年。
少年生的好生俊俏,带有几分公子风流的模样,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轮廓比幼时精细了许多。
这自然是高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