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宇文成都追逐逃犯未果,刚刚回相府宇文化及就派人传他。
“跪下!”宇文化及转过身,怒吼。
宇文成都立刻跪下,毫无半点犹豫。
“杀亲叔叔的凶手也追不到,养你做什么?!”
“是儿臣愚蠢,望父亲责骂。”宇文成都知道免不了这一顿毒打,于是自行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废物!废物!!”宇文化及挥舞着木棍,眼白通红,就像是在击打没有痛觉,没有感情的一团肉一样。那瞬间他好像忘记了那是自己的儿子,忘记自己是一国丞相。外面的下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上次为少爷求情的嬷嬷直接被他一怒之下杖毙了,那惨状此刻还历历在目。
宇文成都需要用三分之一的注意力放在让自己忍住不出声,三分之一放在让自己保持着这个端正的姿势不倒下,另外三分之一用来后悔没有将腰间的簪子还给绪儿。
好痛啊,但是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独处了。
她说了一句“其实”的吧,她想要说什么呢,真是太可惜了...
他为了忍痛而咬牙,突然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道蔓延,噗的一口喷出血沫。
失去知觉了,也不那么疼了,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前一黑就栽在了地上。
隐约听见宇文化及在叫他的名字...
父亲,成都没事...
但是他张不开嘴,就已经昏了过去。
“成都!成都!还愣着干什么,快传王太医啊!成都!”宇文化及没想到自己又下了狠手,但是成都还从未在他手下晕过去过。
王太医同宇文化及是多年至交,算是成都的义父了,看见成都的汗衫之下一大块皮肉竟然没有一处是好的。
“宇文化及!你还是不是个人!”老头气的喘着粗气,胡子一动一动的。
“麻烦王兄了,小儿这是怎么了?”宇文化及堆笑,心虚问道。除了杨广和这位老大夫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哼,怎么了,被你打的!还能怎么了!”王太医一边上药,一边没好气的说。
宇文化及闻声便不再说了,只是着急的看着,不时的擦汗。
上过药后,王太医瞪着宇文化及,道:“宇文小儿,这儿子你若是不想要了干脆传给我罢!镶萝泉下有知,该有多么心寒!”
说完不等宇文化及回答,他已经一甩袍子出门了,和孟源吩咐给成都上药。
“镶萝...”
宇文化及跌坐在椅子上,眼前腾起一层水雾。
眼前是她,绿色罗裙,在他前面奔跑着,笑着,阳光使他看不清她的脸。
她拉着他的手,跑过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拉着他,来到很远很远的从前,远到他每每想到,都觉得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他们的初遇美好的像童话一样。
宇文化及才二十出头,父亲说正是他大婚之前该出门历练一番。
于是他来到了杭州。
杭州白墙灰瓦,烟波婆娑,使未曾出过京城的少年流连忘返。忘记了强加的婚事,忘记了自己还未学到的一套繁琐的官场之道。
到了临去之日,未免有些不舍,漫步在河畔桥头。突然想到,未曾带着东西给父亲母亲,于是来到了杭州最著名的集市。
母亲最喜杭州产的油纸伞,他在一个摊前犹豫不决。终于向一把伞伸出手时,竟然有一个人同时也拿住那把伞。
本是有些不快的,一抬眼却怔住了。
父亲在朝廷做官,家庭富裕,什么样的贵族女子没有见过,却未曾见过这样的女子:一袭青衣,纤细妙曼。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失礼了,姑娘。”宇文化及收回了手,哪还有心思在伞上。
那姑娘摇摇头,不好意思的向后退了退。
“店家,这伞我要了。”宇文化及拿起伞,付了银子。
看那姑娘有些失望的看着其他的伞,宇文化及不太好意思的递上去:“与姑娘都相中这把伞是小生的福分,就送给姑娘了。”
姑娘抬头,红着脸道:“我与公子素昧谋面,怎能平白无故收公子的东西。”
宇文化及想了想,问:“不知姑娘可是杭州本地人?我初到杭州,可否请姑娘带小生到西湖一去?”
姑娘笑道:“可巧今日无事,那公子随我移步可好?”
两个人心中都惊异为何会接受陌生人的邀请,但就是不自知的,觉得对方很可靠。
不曾想宇文化及一路上竟与一女子攀谈甚欢,两人从美景风光,谈到诗词歌赋;两人踩着石板桥走向湖中央时,姑娘说道:“公子这时候来杭州正是时候,映日荷花,接天莲叶。”
“却不及姑娘分毫。”宇文化及脱口而出。
姑娘惊讶的看着他,蝴蝶般扇动的睫毛却不能掩饰眼中的闪烁。
宇文化及突然红着脸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知道姑娘的姓名。”
那姑娘愣了愣,看着宇文化及的样子,噗嗤笑了。
“姑娘不方便就罢了,何苦取笑。”宇文化及失落又尴尬的低头,定在原地。
姑娘又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调皮的转了个圈,青色罗裙裙摆在空中画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告诉公子,公子可要记好哦。”
宇文化及抬头。
阳光刚好从她的后方照下来,为她镀上一层温和却耀眼的金色轮廓。水纱随风微摆,那人脸上是最干净最纯粹的笑。
“秦镶萝,我的名字叫秦镶萝。”
宇文化及,家中嫡子,从来以稳重多谋,谨慎得体让人赞叹。这样运筹帷幄,张弛有度的宇文化及,从此疯狂的爱上了一个叫秦镶萝的女孩。他爱上她的时候,不问家中有几品大员;她爱上他的时候,也不在意他是富强还是贫民。
他不顾一切的告诉她,让她等着他来提亲,她虽是含着泪点头,却笑成了一朵花。
不到一个月,宇文府的人,抬着几车聘礼,来迎娶一位平凡又不平凡的水乡姑娘。
她不知道,他与家里闹翻了天,才退掉与一郡主的婚约,为她争取到正室。
他也不知道,她有多少个晚上在窗前对着月亮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总之,终于有一个晚上,佳人在侧,烛影摇红。
他掀开了她的盖头,她拥入他怀中。
一直到很多年后,都是一段佳话。
可是秦镶萝是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在山野湖畔飞翔的鸟儿。拥有过自由的鸟儿,突然被囚在一座宅中,纵使金镶玉裹,也想念在外面翱翔的日子。
宇文化及年龄渐长,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多,宇文家的势力迅速膨胀。每日还未睁眼,身边的人已经悄悄离去,已经入梦乡,才感觉身旁的床有了一个凹陷。
宇文化及没有注意到她不常笑了,因为她懂事,不吵不闹。但她经常生病,有时在梦里也呢喃着西湖上的莲蓬。
后来她怀孕了,宇文化及高兴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熬了好几夜才为孩子取得姓名。
他看着妻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就好像他的幸福也在一点点生长着一样。
秦镶萝分娩那日,他被召入朝中,突然手上的佛珠断了。
待他赶回家时,镶萝已经永远的闭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宇文化及悔恨莫及,如果自己在身边陪伴她,她走的时候至少不会这样无助,这样孤独。
“老爷,您看看小少爷。”
宇文化及接过婴儿,酣睡中的宇文成都。
就是这个小家伙啊,害死了我的镶萝...
他的父爱太复杂,他自己也不明白。从小他就对成都极为严苛,对续弦许氏的孩子宇文成龙就没有那般不近人情。可是这是镶萝和他的孩子,就像她身上掉下的肉一样,他又不能不宝贝。
他太爱她了,又对她太愧疚,一个人承担不了这债,所以年幼的宇文成都便要为自己的出世负责任,所以就要在他心里被狠狠记上一笔。
宇文化及起身走到宇文成都身边,看着他趴在床上,微微皱着眉。
很痛吧,成都,是为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