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儿被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压的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只得睁开眼睛。
顺着视线看去,是杨广的脸,睡得很安详。
如果是宇文成都该多好呢。
但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愧疚,为什么呢,是因为杨广太爱自己了吗?她说不清楚,她该恨他的,她有恨他的资本,是的,杀兄弑父难道还不够吗...可杨勇与她交往甚少;她笃定母妃的死与独孤伽罗脱不开关系,那时候冷眼旁观的杨坚...而她此时此刻害怕的是那些恨在她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轻,变得透明,她透过那些只能看到杨广面对她时候真挚的双眼。每一次这个人迁就成全她,委屈自己的样子。像是一开始错杂缠绕的东西被一日一日梳理开,越来越少,越来越不重要。
她觉得一个人真的很难承受,那么宇文成都能承受住吗,他一肩扛起一国军事,那么宽阔的肩膀,那么结实,是不是可以和她一起承受一下这样沉重的真相。她每天承担着的真相——她爱他,从很多年前开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开始想,宇文成都会怎么拒绝她呢?是用杨玉儿,还是杨广?他肯定不会说自己不喜欢,他在这些事上总是很懦弱的,她知道。他会对她避而不见的,因为他擅长逃避,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她觉得从床垫的棉絮中伸出很多只手,拉着她向下沉,沉没在无边的水中,她失去呼吸和心跳,陷入昏沉,满脑子却盘旋着宇文成都的脸和他说的话:
“娘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成都。”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透过门缝,泻成一汪光池。
身边是那人留下的一点小小凹陷。
她从床上坐起来,马上招呼剪秋为她梳妆打扮,破天荒没有穿那件白色裙子,选了有红色点缀的一件。
“娘娘,眼下那些刚入宫的答应、贵人穿的都比您鲜艳啦!”剪秋道。
“可是还是没有娘娘好看。”拾夏很诚实的板着脸说,本来是一句阿谀奉承的话,从这丫头嘴里听来却多了几分真诚呢。
“那当然,我们娘娘也不光是靠着跟皇上关系好宠冠六宫的呀。”剪秋扬扬小脸,骄傲的不行。
“关系好看不出。”拾夏为绪儿带上左耳的耳坠,透明的,好像折射了彩虹在她眼里,所以眼前的绪儿看着有点像云端的仙子。“宠冠六宫是真的。”
“嗨呀,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喂!你怎么总盯着娘娘呀,该不会是喜欢上...”剪秋有点嫉妒的看着拾夏。
“瞎说。”绪儿打了一下剪秋的手。
“呜哇!前两天娘娘还说最喜欢剪秋,现在就向着拾夏了!”剪秋撒起娇来。
拾夏沉默着,但是有一点笑意。
“好了,真是长不大。”绪儿站起身来。
“娘娘还是披上袍子吧,昨天夜里下雪了。”剪秋说着为绪儿披上毛茸茸的雪狐袍。
“下雪了?”
“是啊,说不定现在还下着呢。”剪秋系好袍子的带子,说道。
绪儿闭上眼,现在正殿门前肯定是一眼望不尽的白。白色落在金瓦红墙,宽容的包裹着大地,有冷冽的香气。
没等剪秋她们穿好衣服,她就跑出来了。
她特别喜欢下雪,忍不住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她用手接雪花,感觉它们被自己融化在掌心,变成小小的,干净的一汪水。她总觉得这样美好的东西一定是只有在梦里才有,她所处的世界是泥潭。这里太肮脏,有许多苟且,会把雪花弄脏。
所以当她一抬眼看见漫天飞雪中,有个人向她走过来,金色的铠甲,随风扬扬的红袍..她还以为是在梦里。那么醒目的红色,在冰天雪地之中特别耀眼,在她心里生生扯出一个痕迹,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他向她走过来,那么坚定的,铿锵的,像是决心带她离开这里,下一秒就可以。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谁说的一句话“宇文成都他看起来总是像可以马上执行任务一样,真的,只要你发号施令。”他忠的那么纯粹,孝的那么用尽全力,让她有点嫉妒他的父亲和君主。
“娘娘。”他行礼。她还是看着他,像在欣赏。
呀,他睫毛上落上一朵雪花。
在梦里,应该没关系的吧。
她伸手去摸他的睫毛。
宇文成都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没等绪儿缓过来就起身。
绪儿大梦初醒一样很狼狈的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握住刚才险些犯错的手。两只手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娘娘,成都请示了陛下,特意来请娘娘降罪。”成都不太自然的动了动胳膊,想了想又单膝跪下。
“将军没做错什么。”绪儿想起了昨日。但是她确实什么事都没有,连血也没见到一滴嘛。
“还有,娘娘。”成都说,绪儿转过头看他。
他看着有些别扭的样子,从腰间拿出一个簪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在街上的时候拿起过这个簪子,白色的,像是树枝的形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枝头真的有几朵红色的花。凑巧的和今天的衣服特别配。
他见她愣住了,飞快的把簪子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不太好意思的用手遮着嘴清了清嗓子。
“希望娘娘不要嫌弃。”他看着绪儿呆呆的样子,以为是嫌这个礼物太廉价了。
“不。”她反应过来,特别灿烂的笑绽放在她脸上。宇文成都一下子就看呆了。
她抬手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来,一头浅棕色的发就自然的铺开在飞雪中,看起来特别美。她很熟练的把簪子别在头上。白上粹一点红,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在雪里骄傲盛开的梅一样。
“好看吗。”她轻轻的笑着问。
“好..好看。”现在换做宇文成都呆呆的了。
绪儿噗嗤笑了。但是想起还有正事,不得不去正殿了,现在南宫孝说不定已经和杨广说上话了呢。很遗憾的行礼:“将军有心了。”
这一声将军几乎给了宇文成都一拳,把他从梦里打醒。
绪儿也不知道他的脸为什么突然冷下来了,或者有可能是她的一个错觉,因为他看起来一直都是冷冷的。
“成都告辞。”他行礼,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鲜艳的背影在漫漫飞雪中看起来特别孤独。
“娘娘,刚才可吓死我了。”剪秋见成都走了,终于敢上前,为绪儿掸掉袍子上的雪。拾夏在一旁为绪儿撑起伞。要不是剪秋拉着她,她刚刚真想冲过来送个伞的,娘娘这么单薄,冻坏了怎么办。
“剪秋,你说。”绪儿开口,声音颤抖着。剪秋抬起头,才看到绪儿的眼眶有这么红,还闪着泪光,“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呢。”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喜欢花茶,留心了她喜欢的簪子。她的心脏都要被这种欢愉撑到爆炸,她想去告诉全世界,她喜欢的那个大将军,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簪子。她想起他买下的时候,店主会怎么想呢,眼前的人买簪子是送给谁呢?会不会想成他的爱人,妻子....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羞和惊讶,于是低着头,不想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一直站在宫门口的人摇了摇头,踱步离开了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