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外面有人求见。”
软榻上的人儿慵懒的抬了抬眼睛,以往都会直报名讳的翡翠,此时的表情有点微妙。
翡翠只是因为不清楚来客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若说是皇上的妾,她也没有名分。
“是那个雪儿。”这似乎已经是翡翠能想到最合乎情理的说法了。
那个雪儿。
萧美娘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茶杯在昏黄的曼帘下反射出的光好像也变得缱绻。但是萧美娘那双手却仿佛比白玉的杯还要温润些,也能反射出光似的。
唯一就是这大红的指甲不太相称。
“哪个雪儿?”
翡翠知道她这是明知故问,但一瞬间也想不好该怎么回答了。
“这...”
“让她进来吧。”杯盖碰到杯沿发出“叮”的一声响,翡翠瘦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便去请人了。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雪儿行礼道。
听到了萧美娘从嗓子眼发出的一声轻哼后,雪儿勇敢的抬头看着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是因为正得宠才有勇气抬头的。
也许是在寝室榻上的缘故,萧美娘没有过多的梳洗打扮,头上斜斜的别了一支金步摇,嘴唇的颜色也并不鲜艳,和初见那种雍容华贵倒是差了许多,竟也有几分清纯。
她依旧很美,眼角也流露着妩媚,像一只动人又危险的猫科动物。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也和她亲爱的陛下是一样的人。
是一根手指就能决定她的生死的人。
雪儿不知为何,恐惧的同时心里却感到了莫大的屈辱。
“你找本宫做甚么。”见她跪着,萧美娘不情愿的抬了抬手。
“有些事情想请示皇后娘娘的意思。”雪儿鼓足了勇气,才让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本来想说的是“同皇后娘娘商量”,但是到嘴边就变成了请示,也许是眼前女人见她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于是没有了底气。
萧美娘瞥了她一眼,看着自己殷红的指甲,懒懒说道:“可是本宫看着你这张脸啊,就不太感兴趣,尤其——尤其是那颗痣。”
雪儿想起她的陛下有天晚上忘情的抚摸着这颗在眼角下的痣,温柔道:“朕最爱雪儿这颗痣。”
雪儿一下不知如何接下去,浑身已经发抖的想筛糠一样。
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啊,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眼下她正得宠,皇后就该视她做眼中钉,肉中刺的。更何况自己长得和贵妃又有几分相像...
自幼混迹在酒楼琴姬歌女中,尝尽世间人情冷暖,她打第一次见皇后时就看出来这个皇后对贵妃的敌意。她一瞬间甚至慌乱的有些后悔离开江南那个安乐窝,听从那个人的话,混迹在皇宫来。要知道,这阴森的红墙下不知埋了多少红颜的森森白骨...
说不定其中就有几缕冤魂至今还围绕在萧美娘的枕边。
这时候她不知怎的想到,那天她穿一件素色烟罗裙在御花园看荷花,恰好遇上也穿了素色烟罗裙的绪儿。她本就没有妃位,见了娘娘更是必须行跪礼的,可还未等她跪下,绪儿已经淡漠的转身离去了。“这是哪来的村姑鄙妇啊,”绪儿边上的丫头却没打算离开,抱着胸大声说道,“做饭的便做饭去,打扫贡房的只管打扫去,在御花园做甚么勾当。”而后这丫头蹦蹦跳跳的走了,还留下一句:“娘娘,回去就烧了罢,晦气,只是可怜这衣服...”雪儿抬头,却不知为何正好对上绪儿的视线。
那双美丽的眼睛,让她的陛下念念不忘的眼睛,很快就闪过去了。
白月光只惊鸿一瞥,她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下来。
那短短的一眼只有一瞬,却好像有持续万年一般。她来不及去品味她想表达什么,又或许只是想看一眼她这个冒牌自己的人。
是啊,她多高贵,用她澄澈洁白的眼神怜悯一个肮脏的存在。
“你等着吧,杨绪,总有一天我会坐在你的位置上。”
雪儿的指尖嵌进手掌,素色的裙袖被染红了一片。
“就用你的这张脸,要你也这般仰视着我。”
思绪回到当下,雪儿扯着笑,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喜欢,民女现在就去戴上面纱。”
“哈哈哈...”宫殿回荡着萧美娘银铃样的笑声。
难道带上面纱,她萧美娘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么?化成灰她都记得那张脸。只是因为她那一声民女,让她听着心里倒还痛快些。更何况...
更何况顶着又几分像绪儿的面孔,卑微俯首跪在她面前,她心里颇有几番得意。本来她是正宫娘娘,所有嫔妃都该跪她的。偏偏杨广说杨绪体弱多病,不能下跪。她撇嘴喏了一声,心里几乎起了杀意。
“本宫奉劝你掂量着,你说的话本宫要是不喜欢...”萧美娘把余音拖得很长,她让宫女扶着走到雪儿跟前。雪儿颔首,只能看到她绯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很像是毒蛇在杀死猎物前信子发出的声音。
雪儿的勇气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回来了,她明白了她先前为什么感到屈辱:若现在萧美娘面前的是绪儿,她难道也会不梳妆打扮,攀比一番吗?女人是这样难懂又好懂的复杂动物啊,她不过是压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根本没有把她当做一个能够威胁自己的存在。就算是被杨广临幸了又怎样呢?天下女子有这么多,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有一个。
这样想着,一个很危险却又惑人的想法在她心里满满的发芽,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雪儿好看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笑:“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