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一剪梅
古漠，酷、瘠、烈。大造化里，逍遥的尽是风沙。
然而，冬到凤翎山。木植萧瑟。
空间，山形清晰。黑白净色的形格，造意一幅冷凝的水墨山水。
偶尔，从冷色调的缝隙，意外地渲染一两团鲜艳的光辉，那是乔生的金色腊梅。瞬间，让人惊叹：这些从细瘦里生长出来的蓬勃的肢体。
山形，像豁落打坐的敦朴老尊。虽未精拔勾勒出险绝境。但和缓曲绕冬的原始天真，甚好。
无淋漓与惊心的空间形构，书墨豪情却正酣、醇，馥郁在心灵。圆陀陀的夯拓着——坐或站。吟游史记般，使人渴望崇仰：亘古的太阳。
山石叠句，生灵如歌。
墨寒山站在风中，双手背叠着。端影铁雕，身形直峻。
远山、石桥、低缓水流、慢慢走动的人……
忽儿，灰沉的天空，云幔压得很沉。偶尔，空中飘逸一二朵洁白的芳醇光华，想象到轻柔的羽毛时，醒化。
那是雪。
那些缥缈的形状，记忆了从古到今、造化不变的美质。还有空间古腔戏曲的声韵。
墨寒山走上阁楼。素心，和颜。坐落无弦琴前。
心如在镜台，苍穹可凝落。清手高朗流拨——一曲，素响动著星华。
墨寒山仿佛修炼古意真经，身相严谨。手形纤微动，心颤如巨。
这就是无弦琴——弹奏时的那颗心！
无弦，弹、捻、抹、挑……手著，心可感。那是怎样不可思议的境。是的，那种神秘的、形声化迁，灵机百变的无穷感受，只有墨寒山一人可晓。
凤形法统，本来就是形格修炼到极致时，化生的法。曲纤繁构，每一个痕迹，都是可以依法刻镂万化的精刃。
墨寒山深谙：凤翎宗的凤形法统，就是自我修心，从无弦琴中抽取琴音古髓的精华。
在墨寒山看来，琴音化变带风，随性周乍。一旦触动玄机，真实机巧骤转，不堪耳闻。所以，他心里视之为——不可多著的禁音。
于是，他才精心制作了这只无弦琴。
琴，一旦去弦，琴音就只能在墨寒山一个人的心中。
能“听”懂自己精敏指法的形格，这正是凤形法统的神秘。
阁楼一片清旷。墨寒山寂然凝神，正襟危坐。虔敬素面，明隽之眉带着锐气。
四方四正的窗棂，面朝大山的浑整之廓。
窗外，簌簌碎响密匝匝交织。
偶尔，山色乍现梅金梅红。朔风古老。不经意之间，大山民居烘暖的房间，飘一两声清旷古调。
凤翎山，冬雪。精致清冽而又极美。
墨寒山手形悬定，调好心真。在无弦琴上轻手挑动。
开始，墨寒山表现的手形，就是悲志清商音。
虽然，悲戚感念一触琴之商音，很容易造化感受的绝境。
但是，修炼金刚心。铺底功法所站立的地方，在墨寒山看来，就必须是：生命知觉感受痛苦的那个底线。
此所谓——绝望中生。
随着无弦琴商音指法的弹奏。时空境的色彩，越来越趋于单调的黑与白。
旷野大地之上，低沉的灰云——厚重平实的铅色，预示大地将变作浩渺雪的穹庐。
大地哀恸的风声，和落雪的声音交叠，让凤翎山整个大地悲壮，变作控心的主节奏。
当墨寒山手形微颤，空间原古荒芜。
“冷如诗。”墨寒山静静地道。诗，可以在精神境——冷透一颗心。
商音中，生命知觉残存的火样余热，已经被琴“音”粹尽。
墨寒山感到：此时的理智，就是一弧不可触犯的刀锋。鉴辨的敏觉精准到绝情。
雪静，沉压。寥廓之白，皆无芳华。
墨寒山弹击到：院落有树枝“格嘣”一折……他敏捷手形戛然凝定，不动。
遂，忽转清澈手形。指动若响，泠泠可听。
顿时，空明澄亮。
雪的白芒，瞬间生出光明。晦涩暗气沉淀的云朵，已经平铺如毯。和大地变成浑然一色。
墨寒山静眺窗外的莽莽雪原。天地光亮，带给心境一丝清朗。仿佛纯白色的世界，瞬间就可以昭示新鲜跳闪的希望。
咕咕叫的灰鸽子，蓝鸽子……偶尔破开天地静哑、雪白的写真，扑闪依稀灵动。世界总会有：让感觉不腻的吉祥亢奋。
光眉雪线，山叠的轮廓隐痕，以立体可见的形状，丰隆着雪山、雪树、雪屋、雪桥……
墨寒山指绽伶俐，仿佛清朗撩挑中，聆听、鉴辨多弦变啁的琵琶。
一阵风，摇曳了板结的形状……
恍然，一剪梅。
梅枝抖擞落雪，色泽呼之欲出。烁金，猩红。
虽意动，形未动。静物造化的心动感，谐生了憧憬里的灵气。
这就是清徵音。
墨寒山指钩一个流利的尾滑。表达了兴叹。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飘洒。
一颗心变了，时空境雪的感觉也就变了。
这些洁白的晶华，被混沌造化了亿万年，还是这规则形状的颗粒。大化里，藏着一颗心的生动，墨寒山借助无弦琴声，看见神秘境变迁的过程。
熟视和习惯模糊了一颗心——敏捷发现变迁的新鲜感。然而，借助这只琴，墨寒山却发现景致中神灵般的演变。
如斯，无弦琴！能修炼凤形法统，敏著纤毫。
心灵，借助手形，走过谁也不晓的一段段音声境。墨寒山忽然凝神。
他知道：商音和徵音只是流动的感觉。真实和缥缈之间隔着一层纱。
境界中，这一层纱虽然很薄，却是真质与感觉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似乎知道，凤形法统要形著手段，显化出来，这，仅仅是性灵修炼的发端。所以，走过商、徵两重境，墨寒山并没有显露微笑。
没错，形声修炼的质变，就在最后的清角。
清商和清徵，就是调整修炼状态的那个铺垫。所有的感觉精髓，看似真实到触手可及。但是，没能从大自然的造化中“采撷”出来。所以，依然不是凤形法统秘嵌的痕迹。
墨寒山走到窗棂前，他看向莽阔的天空，凝神端立的姿态，有坚笃如石般的虔躬。微敛衽，端肃。仿佛心底一秘，欲触碰天格。
虽然，空间了无纷扰。但一颗慎独心，深邃、凝铁……
清角，来自传说中的荒古。
古训：这种琴声足以穿透时空境，会瞬间引动造化的奇变。触及之，能从音声中粹出质迹与形状。
墨寒山谨记：琴声如禁。
禁，指的就是清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