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七章迎征
曾经，梅勒泰铁骑出征，槌击密鼓般的马蹄震颤着敲击大地。出发状态的血液与一颗心协调着，活了知觉。
生命激厉了腾奋的知觉，修饰大地的绚丽色泽，与那时春天的热量一同扩张。
整体涌动的血肉河流，在每个人心里翻滚。以不竭精神的过剩，图朵操纵着新鲜神秘的梅勒泰法器，终于返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梅勒泰铁骑的状态，就和出征时一样。
高拔的坐姿，一匹匹火焰驹一样返乡的战马，经历战斗后，仿佛一块块瘦硬、屈折、带棱的钢铁。
这些马背骑手，烈性手脚挥鞭驱马。啪啪啪地风响而至。悍然束拢的铁戈，俊俏地跨在背上。丰盈的武装姿态宣示征战的收获。
在鸿泰知事的记忆里，以前，不晓出征那是怎么一回事，只听阿妈告诉她：那是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上去牧马。
可是终于有一次，出征回来，人马突然消失一半。骑手一个个奇形怪状凸在战马的姿态，伴着一大批迎接的恸哭声。她才知道：出征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梅古阿爹却有一把不沾血的弯刀。他会哄鸿泰说：“碰这把刀会倒霉的。不过，可以砍下你要的礼物。”
鸿泰吓哭了。虽然，那时小，但她知道：梅古阿爹的刀，砍的就是活生生、会流血的生命。
可是那一次，阿爸给他带回来了——弯刀砍的一支梅。那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收获。那以后，鸿泰才不担心梅古阿爸远征时会忘记自己了。
是的，没忘记自己，梅古阿爸就不会忘记返回梅勒泰的路。
后来才听说，那是梅勒泰铁骑要夺下遥远的一座山。被狂风暴雨中的霹雳，劈死了——伴同图朵巫祭的一个护祭。那场远征才将刀战进行了一半。
可是一半战斗，梅勒泰铁骑残落如斯。
从那以后，偶尔遇到出征，鸿泰索要礼品。更多的不是礼物。而是因为礼物的牵连，把梅古阿爸早点唤回来。
梅古阿爹终于回来了。
可是，他浑身挂满道道血迹，他那传说中不沾血的巨大弯刀，被磕了一个接近残断的三角刀口。上面粘连了一丝模糊的红。
但是梅古阿爹看上去挂一脸灿烂笑容，绽裂纵横交错的皱纹，突然像老了十年。
梅古老爹将弯刀像仪仗刀一样矗直撑臂，举过头顶。从大地上看过去，仿佛光芒下耸立的山脉。胸前的喜珠闪闪发光。
梅古阿爹虽然受伤。但是，身后的铁骑却安然无恙。
整个梅勒泰的人们簇拥过来，又用化煞的祭酒迎迓回归的英雄。
“快祝福吧，孩子。”阿妈抚着鸿泰的小脑袋，“你不是出征前冒犯将令吗？其实，这会儿就该是。”阿妈怂恿道。
鸿泰刚要挤到人堆前面去。忽见梅古阿爹响雷一样大声笑了起来。随即，猛烈地抽动愤怒的脸，高喊：“祝福！还包括用刀收获的一部分……”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身后所有的梅勒泰铁骑哗啷一声，将身后亮闪闪系挂的铁戈，像梅古阿爹那样举起来，铿锵地撞击出一段有节奏的乐曲。正是那天梅勒泰铁骑后方，迎接晨光祝祭的马琴人领祭的《古征曲》。
鸿泰默默将头低下去。
“阿妈知道你心底缠绞的疙瘩。”阿妈低首道：“是不是担心：梅古阿爹答应的礼物——会是哄骗小孩子的话？”
“是，阿妈。梅古阿爹手里一朵花都没有……”鸿泰叹口气。
“哈，就为一朵花叹息？我的小大人。阿妈告你：越是看不见的礼物，就会越珍贵！”阿妈劝慰罢，学着鸿泰样，不屈地高昂头，道：“这会儿，轮到我替梅古老爹说句公道话。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周围的人群仿佛领受誓词一样，跟随梅古宗领的话，喊起重重叠叠的浪涛。那些流淌在脸上发狂的红光，就像夜晚篝火旁，喝到熏醉的烈酒。
只见亢奋的梅古阿爹继续刚才的话，“……还有——”
梅古阿爹说到此，忽然怒眉高飞。怒吒的阔嘴，弯折成倾斜的刀。血染爆红的眼睛，凸着，仿佛猛地要挤出喷薄的血滴。
鸿泰最害怕的就是：梅古阿爹这种骇心的模样。那种模样经常和他掣动皮鞭的怒吒连在一起。
每次，只有他征服野马与猛禽，才会竭尽暴厉，撕裂浑躯肌肉那样——怼死戮命而至的天敌。
那时，厚韧的蛇皮鞭陡峭飞脱的蜿蜒长线，就是软化拉长的弯刀。鸿泰常常会看见击中目标的“刀”，随着犀利鞭梢溅射的血腥烟雾，目标扯成缤纷飘堕的碎片。
鸿泰惊惧地抱紧阿妈，就在她本能地要闭合眼睛的瞬间，却见——
梅古阿爹那只横亘着，抓后的手，呜地，插进身后铁骑丛，一把拽出一样东西，武器一样举起。
只见一个比鸿泰高不了多少的男孩，被梅古阿爹坚韧蔓长的黑色蛇皮鞭牢牢困紧。偶尔疯狂的扭动，说明还是一个活物。
梅古阿爹虽然每每出征，鸿泰却从未亲见他活生生杀人。
她看见高高的马背上，狂怒的梅古阿爹，惊惧睁大的眸子，随着梅古阿爹变化手形突然发出撕心透肺的尖叫。
奇怪的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夺避和蹦离。而是倔强地挣脱阿妈执意牵系她的手，发狂的小野马一样推开堵路的人丛，跪在梅古阿爹的战马前。从不愿祈祷的她，就这么突然间会了。“阿……爹……爹……”
梅古阿爹最忌讳当孩子面启动杀机。他滞在空中的手僵了一下。
一见自己家的小鸿泰，梅古阿爹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吐口气，生气地发威道：“梅古宗领刚才说过：祝福，还包括用刀杀掉谁的话了吗？”
“没有……梅古……宗领……”鸿泰第一次没有唤“梅古阿爹”。她忽然懂事地发现：战场上的梅古宗领和自家的梅古阿爹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梅古宗领问你，你真心祝福梅勒泰铁骑的胜利吗？”
“嗯。”鸿泰怯怯地垂下头。
“嗯是什么梅勒泰的祝词。回答‘是！’与‘不是！’。”
“是！梅古宗领。”鸿泰忍着快要滚落的眼泪。
“下去！回到你刚刚站位——迎迓梅勒泰铁骑的地方去。”梅古阿爹一字一板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