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鼎三威
点将崖武志会，会期三日。依次称作“槐新”，“正酣”和“留念”。
因为每年举办赛事，正是槐蕊落黄，药香弥漫的时候，所以盛夏尚未来临之际，朝野就开始为习武事宜做铺垫。人们习惯把武志会的第一天叫做“槐新”。
武志会第二天，赛事如火如荼，正值高潮与鼎盛，比赛的所有法程都会彰显无疑。远近乡里的人从四野涌至，设摊、乐唱、粘亲问故、购农具、牛羊家畜交易……比农忙前后的赶场热闹异常。所以第二天叫做“正酣”。
武志会第三天，程式渐次落辇，点钦主事和督查宣告本届比赛红榜。全部比赛人员相互握抱、合桌共酒。大射礼朝纲，大武振民乡！乡音场景，淳朴生动。最后一天叫做“留念”。
点将崖催战鼓还在不停地擂动。轮番上阵的对局人，把角斗的热血气场不断推向高潮！
其实，赵将军刚刚和脚力较力中，显然是施力有所保留。这一点，脚力心里清楚。
两人在试力的过程中，心底不经意间达成的默契，已经通过碰撞用感觉做了交流！
赵将军原以为像这样一般大的孩子，不可能有持久发力的厚劲。但脚力沉静、内敛、深虑……完全超出一个孩子的本相。
不过，他发现脚力缺少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这种东西他并非不愿说出来，而是说出来的话，脚力会认定那是显大和卖派。
因为稍作休整，赵将军后面还有赛局。所以两人就是那样随便过个招，交谈也就结束了。
此时，场上格斗的是两个年轻新锐。动作敏捷、力道凶悍、招法变幻多样，不落俗套。
这种力量、速度和技巧的精彩对决，直接把比赛推向顶巅……
脚力没有显示太多的互动。那些凭情任气的欢朗姿态太具有表演感，他不由脸面发烫。
因为，这让他不经意就想到——操勺嗨起的无妄之功。
徒手格斗和跨马械斗，脚力奇怪地发现一个现象。自己看好的比拼就在前几局，而场面最洪亮的喝彩和鼓掌，偏偏送给后几局。
而后局全是年轻气盛的青年悍士。
一对目光飞过来，目光相接之间，脚力和站在内场的赵将军相互示意，哑然作笑！
钟和磬鸣，意当同感。
接下来是角力。
早就设置在内场边上的三尊铁鼎，仿佛三尊端立的猛兽。雕画刻铭，龙像贲威。
三鼎形状不同。每一个足有300斤左右不等。
第一尊四足方鼎，精致方挺，棱线分明。看上去，非常适合手控。
第二尊三足圆鼎，柳丝细篆，表面溜光。连足托都是光滑的弧度。
第三尊略显长方，鼎身如斗，敞口斜棱，威仪吞天。
赵将军巍然踏入场地中央。立稳。
他干净利落地完成一套舒经活络的动作，预热内力。
很奇怪，前面拳脚、器械的格斗，场面观者各有偶像，气势对决之间观众给予的是有辨别的掌声和呐喊。
但一个人的表演赛，却是挑战生命的自身极限。
为了激发比赛人的斗志，唤起内心那种沉郁顿挫的雄性与气概，推动赛场气氛。按照传统，举鼎之前，钟琴合奏《武志序》。
此时，以点将崖为背景，内场清唱班临靠崖墙，一字儿十人整齐站立着。黑衣朱襟，面容肃宁。
楼亭操琴手静坐如山。
噌——
琴音低徊，肃气萧瑟、振羽之音翩然回荡……
“大方鼎兮斗冲霄，
铁志乾坤兮，
震山落……”
咣——
钟音韵圆，伴清咏余响之际，赵将军迈向四足方鼎……
赵将军稳沉发力，身形张弓如虹。
只见一个瞬间的俯牛拱，人已缓缓站立，四棱鼎扛在左肩，平静沉敛的喝彩缓缓涌起……
因为四方鼎有可以抓持的棱角，他移肩换手并不显难。
当他终于抓了一个对角，平稳举起四方大鼎，环场走一圈。脚力顿感整个过程，内心思觉唯有一种与气息共同携动的震撼，摇曳着自己的身躯。
那种力量，形如虹钩，仿佛瞬间挺力挑举的方天画戟！
赵将军走罢一圈，回身，落鼎归位。
“壶鼎鳖兮饮天光，
浑圆兮，
玲珑珠朗……”
赵将军踏着钟音站在壶鼎旁。这是三鼎中最难以找到握点的那个。考验的不光是臂力，更是指掌巧劲的拿捏，以合力运用来制造力量的瞬息平衡。
因为太难把握，一种无形气馁感早已落在脚力心里。
赵将军目视场外站立的脚力一眼，蓄满一口内气。
他旋身，微蹲。两条胳膊肘驾起两鼎足，后背顶上，那鼎被托起似乎比四足方鼎容易些。
关键是要过渡到托举状态的那个变迁之力，这才是难点。
赵将军突然背部发力，托举、滞空……两手极速移位、形变。
这种换手移位，动态把控300斤的重物，看如杂耍。赵将军满脸黄珠大汗已立时滚落，身形突然变小。实际上汗衣湿透，贴紧了身体。
无可抓举，只能托。动静转换之间，鲁莽之力的形状就如将军浑炼之躯！那种力化作一个椭圆，似与壶鼎对撞在一起……
场内外一片唏嘘之声，掌声与呐喊瞬间泯灭！也许每个观者知道，太大的声息会破坏内气……
脚力看着那个椭圆形变，微微膨胀、缩小。
一个椭圆力呼吸着！
脚力感到内息鼓涌，浑身重荷，自己好像也在托起一物……
直到赵将军空手致意全场，脚力才突然醒悟壶鼎托举已经结束。浑身紧箍之力也瞬间随之消散。
最后一鼎，叫鼎平水。
清唱伴古琴，寓意祝赞，气氛舒朗。意在收威。
“鼎平水兮地落涨，
星河流动兮，
天纲如常……”
长方鼎虽不显大，重量略小。鼎身浅短，四足较高，想必托举不成问题。
但是，赵将军站在鼎前，摒气敛神的时间最久。仿佛举行一个庄严的仪礼！
脚力这才看出，鼎内盛满清水。按照规定，鼎内只要一滴水洒落地面，就算托举失败。没有尝试第二次的机会。
因为赋予此举特殊的圆满含义，所以，这最后一举，除了力量与技巧，还要承受——执着圆满为目的的心理压抑。
脚力顿时感受到：此鼎就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任何来自多余思考和精神助威的东西都是不贴实际的空气——对它！
脚力莫名其妙多了一份特别的揪心与担扰。
是的，赵将军已经拿下三分之二的成功。
收威之作啊！脚力多么期望自己瞬间碰到——那触手可及的成功！虽然那种成功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赵将军缓步沉凝，步步清朗有声。
鼎，纹丝不动。
蓦然，脚力在不经意之中，却分明看见一个秋风沙场……
赵将军满脸铁风，正一步一步走向远方，身形塔定，随步震动着！
他掷弃了头盔……披发持刀、喷薄血沫，生死飒然无顾地努力前行……逆风九重，吹动铠甲哗哗作响……
心，随最后钟音而痛……
脚力恍然一醒：眼前只是一个赛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