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在哪儿···
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阳光十分刺眼,她用手挡在眼前,短暂的适应之后,她才看清周身的情景:这是一片碧绿的草坪,一个蓝发男子坐在盘结的树根上望着她。
“您醒了?”男子见起身走到她身旁半跪下。
“你···是谁?”她本能地警惕起来。
“我?”男子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温暖,就像洒向大地的阳光一样,“我是神的使者,名叫阿列克斯,是来协助您完成您的使命的,我的主人卡芙琳。”
“卡芙琳?你是说···我叫卡芙琳?”她缓缓起身。“卡芙琳···使命···”她低喃着,走到一条小溪旁。她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金发,红瞳,身着一条有些破旧的、泛黄的白裙。她看着完全陌生的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片段。
记忆中有一个身着黑衣、形体瘦削的男人。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用那低沉雄厚的声音说出的话:“接受神赋予你的使命吧,卡芙琳,这是你的荣幸!”他挥舞着双手,“神将赋予你无尽的生命和无穷的力量去完成你的使命。神还将派下一名使者去协助你完成使命。去吧,卡芙琳,找到他!”
“主人,”阿列克斯的声音将她唤醒,“我的主人,新的路途已经开始了。”
我叫卡芙琳。
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神创造了我。我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神赋予我的使命——找到“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吸血鬼。我只知道我可以通过我左臂上的一个烙印认出他来。这是某种契约。我不知道这个契约从何而来,或许这也只是神的一个指示吧,只要靠近他,这个契约就会灼灼发烫。
为了完成我的使命,我在这世间徘徊了上百年。
上百年来,我在这世间游走,我看过许多事,见过许多人。我是超然在世间法则之外的存在,我是游离在生与死之间的人。漫长的岁月使我麻木。许多人类渴望永生,却不知永生是一种折磨。尤其是一个人的永生。哦,不。有一个人一直追随着我,那就是阿列克斯。尽管在我看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神的命令,但是他的确陪伴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在这悠悠岁月中,我看到了吸血鬼是如何被人类逼至绝境,又是如何奋力反击。我看到了吸血鬼内部以及人类内部的勾心斗角。我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欺诈猜疑。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是神的使者,我活着,只为了完成使命。
我一直在找他。时间丧失了它本来的意义,我曾经试图去挽留什么,最后发现这都是徒劳。找到他,这是我生存的唯一意义。但是现在有一些改变了。最近常有一些梦魇缠绕着我,在这或残酷或温暖的梦境中,一切感受都是那么的真实。在这样的梦境中,我才能确认我是真实存在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在那个晚上,我找到了他。当我左臂上的契约开始阵阵生疼的时候,我知道,就是他了。
突然就找到他了。
或许这一切本身就是梦境?
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啪!”灯光亮起,暖黄色的光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房间的陈设物都很旧,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阿列克斯走进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窗户有些铁锈,开的时候会“嘎吱”作响。
卡芙琳靠在沙发上,手捂着胸口。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仔细回想,在刚才刀刃刺入心脏的一瞬间,她确实失去了意识,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而且这次伤口愈合的好慢,她想。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名词,与心脏挂钩的名词。但是吸血鬼是没有办法在阳光下行走的,而且必须依靠血液生存。她立刻摆脱了这个想法。
“喝点水吧。”阿列克斯坐到侧面,把一个杯子放到卡芙琳面前。
卡芙琳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没想到他正好住在对面。”卡芙琳摇晃杯子,灯影在杯中碎开,变成道道光纹。
“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
“阿列克斯,”卡芙琳突然放下杯子,看向阿列克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去找到这个人。因为有这个目的,我才能坚持这么多年。”她的目光透出一丝忧伤。
在对上她的目光的一瞬,阿列克斯将视线移到桌上的杯上。“我明白。”
“现在找到他了。”卡芙琳突然苦苦的一笑,“你会将他带去见神,而我呢?”
一阵沉默。
她似乎收住了情绪,语调恢复了平静。“我会死么?”
“您别这么说。”阿列克斯重新看向卡芙琳,他双手紧握,似乎有些激动。
“死似乎是不错的结局,”卡芙琳仰起头,“毕竟我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主人。”阿列克斯急促地打断了卡芙琳的话。
卡芙琳向他投去忧伤的一瞥。“我累了。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我所眷恋之物。”
她淡红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平静,而又沉寂。跟随卡芙琳这么久,阿列克斯很能明白她现在的心情。生活的热情早就被岁月扑灭,虽然之前她从未提起,但阿列克斯明白,神的使命是支撑她的唯一支柱。
阿列克斯咬了咬嘴唇,“还没有结束。”
卡芙琳偏了偏头,金发散落在沙发上。
“在神来接走他之前,您需要确保他的安全。”阿列克斯突然起身半跪在地上,“让使命圆满完成。”
卡芙琳垂眸,撩起阿列克斯的一缕头发,把玩着。“看着我。”
阿列克斯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如同夜空中的星。
“你说的是实话?”
“是。”阿列克斯的语气有些沉重,但很坚定。
“是啊。”卡芙琳放下手中的头发,又是一笑。
“我累了。”卡芙琳从沙发上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这个孤独的背影,阿列克斯心里涌起一股歉意。他起身,走到卡芙琳门前,似乎想敲门,但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回到窗边,看向那道月光。月光皎洁,却冰冷,天空之中除了这轮明月别无他物。他将目光往下看,那扇窗户的灯还亮着。
他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卡芙琳最终会是什么结局。他不希望卡芙琳死,她太可怜了。但是卡芙琳没有归宿。没有哪盏灯是为她亮着的。
阿列克斯刚才所说的只是缓兵之计。
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
在这片长夜中,有人会与朋友一同欢祝生日,有人会与恋人相拥而眠,有人会与家中老人促膝长谈,有人会与孩子一同游戏作乐,有人会为明日的行程收拾行李,店家会为第二天的营业做好准备,打铁的作坊中传出叮当响声,面包房中传出阵阵香甜,洛恩在泡了一个舒服的澡之后钻进被窝,安在马车上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每一扇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每一盏灯下都有着一个故事。人们生存、劳作、欢笑、哭泣,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是丰富的、珍贵的,他们怀抱着希望,期待崭新的明天,坚信光明的未来。当阳光攀上天际,向大地源源不断输送光明与热量时,人们就苏醒了。
新的一天到来了。
洛恩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吃完早餐并准备好午餐的饭盒后出门。右臂的伤口在缓慢的愈合,到现在变成了一道细长的红线。锁好门,走下楼,木制地板在脚底下吱呀作响。脑海中计划着今日的训练目标,阳光的馨香传入鼻孔,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走出门,阳光照在身上,这种感觉很幸福。
街的对面站着一个人,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样垂在腰间。
洛恩很是吃惊。他以为她是吸血鬼,可现在她正在向他走来,从阳光下走来。
“我叫卡芙琳,你叫什么。”
“我???”
“昨天是个误会。”卡芙琳说着,伸出手。
“啊???”洛恩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握了上去,“我叫洛恩。”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你也要去训练场?”
“不,只是同路。”
“好吧。”
洛恩跟卡芙琳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流。卡芙琳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警觉。洛恩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你去哪儿?”
卡芙琳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的老师是谁。”
“是阿斯兰老师。”
“他应该会自豪,有你这样的学生。”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厉害,只是经验太少。”
“我没怎么经历过实战,一般都只是在训练场跟老师对战。”
卡芙琳递给洛恩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如果发生什么,可以来找我。”
“啊,谢谢。”面对卡芙琳突然的举动,洛恩有些不知所措,但出于礼貌还是将纸条收下了。他看了看,原来卡芙琳就住在我对面,真巧。“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说不定会用上。”卡芙琳说着,突然停住了脚步。洛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石头缝中钻出了一朵红色的花,花瓣散漫开来,露出红色的蕊。什么时候出现的?洛恩心想,昨天似乎没有看见有这样一朵花。这样妖艳而美丽的花,竟然没有被路边调皮的孩童摘了去。
卡芙琳走过去,蹲下。
“真美。”卡芙琳抚摸着柔软的花瓣,轻声说道。
“即使是在石缝中,也在努力生长呢。”洛恩说道。
“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努力的?”
“只要有阳光,有土壤,有水,它们都会奋力生长,这就是生命。”
“不值得。”卡芙琳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洛恩跟了上去,“怎么不值得?”
“在这种地方,只不过是被人践踏,有意义吗?”
“可是你注意到了,不是吗?”
“那又怎样?”
“那么它的绽放就是有意义的。”
“如果没有人注意到它呢?”
“并不需要为别人而活,存在即是意义。为什么一定要为生命寻找见证呢,一点阳光,一点水,不就值得在这世上绽放了吗?”说着,洛恩对卡芙琳笑了一下。
卡芙琳不再说话,洛恩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来到了训练场。“我到了。”洛恩停下脚步,“那么,再见。”他对卡芙琳挥挥手,转身走入门廊内。
为什么阿列克斯一定要我跟洛恩接触?卡芙琳往回走着,回想起与阿列克斯早上的对话:
“您应该试着与他接触一下。”
“为什么?保护的话只用暗中跟着他不就行了吗?”
“自从您离开北都,就不再与人接触???”
“我不想提起那件事。”
“抱歉,主人,我只是觉得多与人接触或许您会改变观点。”
“改变什么?”
阿列克斯沉默了一会儿,用恳切的语气说道:“我希望您能活着。”
卡芙琳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阿列克斯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卡芙琳长吐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为什么是他。”
“神选中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这个理由真烂。”
阿列克斯微微一笑,“可是您听得进去。”
“好吧,”卡芙琳摆了摆手,“但你知道,我们最终是会分开的。你真残忍。”
“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借此稍微改观。”
“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的,我会尝试去做,毕竟,你也算是我的老师。”
“是真心的。”
一个典型的和平年代的理想主义者,卡芙琳在心中这样评价洛恩。但是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其实卡芙琳在经过一夜的思考之后已经平静了不少。她想了很多,包括神,包括阿列克斯,包括她自己。在现实中最后体验一下作为“人”活着的感觉。总比坐着等待终结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