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幽都的人都知道,繁华的正阳路尽头有个销魂的好去处——凤鸣阁。凤鸣阁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却都是个顶个的貌美。
自有“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的雪伶姑娘,一手琵琶乃是京都一绝;也有“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的仙宓姐姐,这天上人间的诗词与歌舞她都信手拈来。那“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的南星更是难得的解语花。
可要说这些个翩翩玉佳人之最的,当属阁主京墨姑娘。
传言有闻,这京墨姑娘俏若三春桃,素若九秋菊。双瞳剪水,顾盼神飞;可作鼓上舞,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回眸一笑自有百媚相生。
可只有传闻,只因京墨阁主只见有缘人。
可是何为有缘?
那可作天人诗的“陵渠山人”有缘;那可绘天下卷的伏茗先生有缘;那可谱仙人曲的宫商大师亦有缘。
剩下的,便是皇亲国戚来了,说不见,便就不见。
即便这“有缘”得这般磨人,世人愿以千金求一面者也是不少——
“姐姐,有人递阁主的牌子。”雪伶屈膝伏地,将手中的做工精致的黑玉牒递给仙宓。
仙宓瞧了一眼,并未接过,只道:“阁主这三个月都不见人,你下去记得告诉姐妹们,莫劳烦了。”
雪伶抬起身子,将黑玉牒收回怀中:“是。”
“玉生花与佛身草不够了,麻烦九先生再跑一趟,阁主急着用。”南星见她要走了,便多叮嘱了一句。
“是,姐姐。”雪伶朝仙宓和南星一躬身,快步离去。
南星与仙宓看着雪伶离开,对视了一眼,移步那红绡虚掩的门口,恭敬地跪下了。
“是谁递的牒?都送到这里来了。”门内的人问道。
“南皇主,洛炘阳。”
门内的人沉默了半刻:“是他?黑牒白牒?”
仙宓顿了顿:“是黑牒。”
门内发出一声轻笑来,听不出喜怒:“君王功名半生尽,恍然孤只无家人。南皇主这碧瓦朱甍的紫薇华城,想来住着也空落落的很,无趣,甚是无趣。”
南星和仙宓不敢擅自接话,只恭敬地跪着。门内的人打趣完,又径自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也罢,他若再来,叫岚姑带上他想要的东西见他一面好了。这人难缠的很,早些打发了也好。”
“可要他拿什么换吗?”南星问。
“嗯……”门内的人沉吟片刻,“便叫他亲题‘凤鸣阁’金匾送来吧,也好护我阁无忧。”
仙宓领命,叩了首便下去了。
“南星。”门内的人再唤道,
南星俯首:“阁主。”
“可有公子的消息了?”里面的人深深地缓了口气,再出口的声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颤抖。
南星依旧伏着身,迟疑道:“公子踪迹飘忽不定,姐妹们又……”
“算了,我还能勉强撑几日。若是时间一到公子还未归,就同往年一样,阁内的大小事务由你和仙宓,岚姑共商。”门内的人叹了口气,“叫九先生动作快些,他早一日来,我便能多制些伏香。”
南星只好答道:“是。”
“若是无事,你也下去吧,我乏了。”
南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去了。
“怎么样,凭心的事和公子的事都跟阁主说了吗?”仙宓一直在门口等着,看着南星出来便立马迎了上来。
南星看着她,皱眉摇了摇头:“岚前辈前几日就跟我说过,阁主的满溢之毒这几日就……我想着还是先压着吧。”
仙宓遥遥往门内望了一眼,只好叹了一口气:“也罢,想来公子不过三两日就能回来主持大局了。”
“嗯,走罢。”南星揽过仙宓往外走,“阁主催九先生催得紧,你记得叫凫音上心些。还有……”
京墨半躺着,就着轻纱胡乱地瘫成一团。脖颈处无形的压迫一重重地压上来,伏香凛冽的凉意也终究变得无济于事,反而熏的她清醒又昏沉。
清醒地感受身上各处难耐的不适,昏沉地无法对外界有任何感知。比如这伏香什么时候灭了她都不知道。
没了伏香的压制,心口那处便蠢蠢欲动起来。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轻薄红绡,听着京墨沉沉的换气声,斜靠在窗边的漆伏一下一下地把玩着桌上的玉生花。
良久,漆伏转过头去看这夜色下寂寥的背后街,和前街的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不同,这条街上的行人几时才能有一个,步履匆匆地赶着路,赶着归家。
或赶着杀人。
“不救墨儿吗?”一个人影绰绰地站在京墨的床沿边,望着已然不省人事的京墨开口问道。
漆伏惊异地看向岚姑,脸上漫上些许喜色:“岚姨……”
岚姑也不理他,仍然恭恭敬敬地站着。
“岚姨……”漆伏居然像是在撒娇,“岚姨你理理我嘛……”
岚姑只道:“公子还是解了墨儿当今之困罢。”
“我要是能救我能不救嘛,姨,我也是不得已。”漆伏声音沉沉,像是悲伤又像是失望,嘟囔着,“我这次回来不小心带了几条尾巴,他们正追我呢。我一用内力,他们就发现我了……”
岚姑侧身:“没用就滚。”
“哎……姨,我,我也想你们的呀。”漆伏走过去扯了扯岚姑的袖子,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岚姑抬手,将袖子从他手里移出,背过去弯腰给京墨掖了掖被子。再回头时漆伏已经不见了。她走到窗边,桌子上还有京墨制伏香用的花花草草。
“岚姑,是你吗?”京墨的声音虚弱,岚姑急忙赶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沾了一手湿意。
“怎么又发烧了。”岚姑连忙从袖中找出一个药瓶来,倒了两粒让京墨含着。
京墨含着药,几个吐息间,体内的浊气便如清泉涤荡过一般消失了大半。“谢谢岚姑,我好些了。”京墨攒了些力气,说道。
“这些日子别再操心了,阁里有南星和仙宓,你好好养着就行。”岚姑替她掖好被子,又打开一旁的香炉,见到里面残余的伏香,顿了顿,轻叹了口气。
京墨笑了笑:“姑姑怎么尽叹气,福运都在叹气声里溜走啦。”
“看你我如今的样子,只怕我叹走的是你的福运罢。”岚姑将伏香点上,冷冷地道。
京墨没有接话,浑身的难耐退下去后便有深深的疲惫席卷而来,她困得很,却不敢睡。刚刚是漆伏吧……
“岚姑……”
“睡吧……”她如今是什么状态,岚姑心里清楚得很,而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岚姑自然也清楚得很,“别撑着了,现在什么事都不如睡一觉来的实在。”
听着她的呼吸逐渐深远,岚姑轻轻放下红绡帏帐,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姑姑。”仙宓和南星见了她,恭敬地行了礼。
岚姑带上门:“何事?”
“阁中有个姑娘,病了许久了,跟她接触多的姑娘也逐渐……想请岚姑看看,是否有不妥。”南星道。
岚姑点头:“带路吧。”
生病的姑娘叫凭心,三天前开始就一直恹恹的,如今更是连床也下不来了。跟她走得近些的姑娘,这两天也逐渐出现了各种症状。
“三天前接触了什么人,还能记起来些吗?”岚姑把完脉,脸色就不大好。
凭心昏昏沉沉地摇头,讲实话,她根本无法思考岚姑给的问题,只能一味地摇头。
“凭心擅酿酒,所以平时陪着饮酒多些,接触的人也要更多些……不过,来阁里的客人都有登记,姑姑要找还是有迹可循的。”仙宓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岚姑环顾四周,看着为了一圈的姑娘们没有说话,只招了南星和仙宓出了门。
“姑姑,怎么了?”一出门,仙宓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阁中未上蛊或是两分蛊以下的姑娘给我列一个名单出来,让她们停止见客。”岚姑转身看着她们两个:“是时疫。”
“什么!”这下,连南星都吓了一跳。
“你们倒是不必惊慌,上了四分蛊往上的,早已百病不侵了,你们染不上的。”岚姑道。
南星摇头:“倒不是这些,阁中的姐妹们有四分之一的都没有上过蛊。毕竟上蛊的事情,公子不在,我们都不敢擅自做主。”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时疫的传染性极强,凭心是三天前就染上了,那这三天里阁里的姑娘染上了多少,这进进出出凤鸣阁的,又染上了多少……”仙宓越想越后怕。
岚姑声色不动,只淡淡地道:“先管好阁里的姑娘再想别的罢。”
仙宓皱着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南星用眼神制止了。“姑姑放心,我马上让雪伶将人都记好,再单独隔起来。”南星道。
岚姑侧身看了南星一眼:“你们阁主近日身体不适,这些事你我解决了就好,别去烦她。”
“这……”不知道是时疫的时候,仙宓也不想去打扰京墨,可是事情都这么严重了,岚姑的这番话倒是让仙宓有些踟蹰。
“先把人都隔起来罢。”岚姑想起方才在阁楼见到的漆伏,转身离开,“活不久的人,何必再去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