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姑被京墨拉进房间的时候正在收拾行囊,京墨也来不及询问原由,直接拉着她跑进阁楼。
“小姑奶奶,出什么事了你急成这样?”岚姑也不敢碰她那只刚挨了一刀的手,只好由着她扯着自己。
京墨一边小跑着一边道:“雪伶的蛊毒发作了,怖忧纹都开出花了,姑姑去看看。”
岚姑闻言,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手从京墨手里抽出来:“你现在胆子都这么大了?”
京墨顿时有些急了,回过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现下是姑姑同我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吗?”
岚姑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地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京墨沉默着,岚姑上前走了一步,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势逼人:“或者,我换一句问,你知道雪伶变成这样是因为谁吗?”
京墨红着眼,沉默良久,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我在违背漆伏的命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在漆伏的眼皮子底下……这个岚姑倒是没想到,她以为漆伏早就走远了,还想着这次提京墨保下雪伶之后该怎么为京墨保密呢,现在倒是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不过,很显然京墨给的答案她很满意。
这个答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一把刀是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的,这是京墨自己说的。
岚姑笑了笑侧身而过,走向阁楼。
凤鸣阁外,一个模样俊俏的白衣小生站在门口,似乎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凤鸣阁。在这方圆百里看不见个人影的时期,他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中心,倒是颇有些意思。
“仙宓姐姐,那个小哥儿已经站那很久了,我们要不要……”兰亭独自面对仙宓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
仙宓摇了摇头,将面前的窗户合上:“如今阁里元气大伤还未恢复,他若是不进来,我们便不要主动去找惹了,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兰亭点点头,等仙宓已离开,她还是没忍住,透过那丝细微的窗户缝往外看去。可惜,那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小公子已经没了人影。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不免觉得可惜。
这模样可真俊啊……
“门主,您让属下去查的东西属下查到了。”一个暗巷中,方才的白衣俊郎身后蹿上了位蒙着脸的姑娘,端端正正地单膝行礼。
小俊郎转身,一双风流桃花眼望向那位姑娘,抬了抬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这凤鸣阁内确实有公子伏的气息,不过,按照公子的动作……”姑娘顿了顿,“这会儿可能又跑远了。”
小俊郎笑了笑,开口却如空谷幽兰般澈动,温温柔柔带些蛊惑的意味,颇有些漆伏的味道:“这么废物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却是个女声……
小姑娘也不惊讶,继续禀报道:“不过,属下也向人打听了这凤鸣阁。阁主叫京墨,似乎是个药罐子,公子虽然对她上心,却不足以为惧。剩下的几个就都入不了公子的眼了。”
男装的秦观止闻言,微微蹙起眉想了一会:“药罐子?”
那小姑娘点点头:“是。”
“怎么会是个药罐子,他怎么会对个药罐子上心?”她皱着眉,自言自语地呢喃了几遍,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问道:“那洛炘阳呢?云岫,你不是说他来过这里吗?”
云岫卡了卡壳,有些难堪地道:“想必是……已经走了罢。”
“你!”秦观止气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们找到了洛炘谕的下落,据可靠消息,他正启程前往霞山。”云岫迅速地接上话,将即将暴走的局面控制住了。
秦观止哼了一声:“你们也就在对付这种废物的时候有点作用了。”
云岫知道自己不占理,低低地垂着头。
“算了,洛炘谕这个废物也算有用。洛炘阳这么宝贝这个弟弟,正好可以用他来换清歌。”秦观止叹了口气,说道。
“那……”云岫试探地看向秦观止。秦观止背过手,远远地打量着凤鸣阁,弯了弯唇:“你们去找洛炘谕,将他带回惑心门。至于公子,我自己来。”
云岫领了命,很快便消失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秦观止盯着凤鸣阁,势在必得地笑了笑:“京墨,也是缘分啊。让我看看这种了最纯净的怖忧蛊的人儿,长得有多俊俏。”
凤鸣阁的阁楼内,京墨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寒。身上瞬间挂上了一件轻裘,还带着体温。京墨回身望去,漆伏已经背过身走远了。
一时间,京墨也有些吃不准漆伏的意思。他也没拦着岚姑救雪伶,也没走,像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是说他不放心,他又很坐的住,一点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此时,他也像是累极了的模样,坐在一旁,支起一只手枕着头,皱着眉,阖着眼。
窗外的月光连同雪色透过窗,映在他的脸上,倒是铺满了一层柔色,看上去也比平日里亲人些。
平日里对着她倒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样,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可是一见到别人便就一副人间太岁神的罗刹样,就是笑着,也一贯都是威胁人性命用的。
京墨已经记不清多久了,他这副略显疲累的模样,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阁主……”南星捧着个碗轻声唤她,京墨转过去,南星将碗放在京墨手里,又朝漆伏的方向使了个颜色,神神秘秘地笑着走了。
京墨看了看南星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倦色的漆伏,无奈地抿了抿嘴,走了过去。
漆伏也不是睡着了,京墨的靠近他自然清楚得很。直到眼前被挡住了一片光,他才缓缓睁眼,京墨右手端着碗,左手和衣扶着。
香气氤氲间,京墨刚想开口便被漆伏抓住了左手的手腕,他一使劲,京墨不敌,便被他握在手中。
漆伏又不瞎,手掌上的纱布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紧紧地捏着京墨的手掌,盯着她:“这是什么?”
京墨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这掌中的伤似乎又裂开了,连忙将碗搁在一旁的桌上,再用力将手从漆伏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嘶……”血丝逐渐漫了上来,她皱眉,碰是不敢,不碰又怕伤口好不了,只能没好气地道:“能是什么,不小心划伤了便……”
“京墨!”漆伏腾地站起身,把京墨吓一跳,一连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他。
漆伏一看到她的眼神便已然心软了下去。可若是没有点气势,她又要骗自己,只好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京墨看着他,像是真的动怒了,便有些犹豫。
“我还真……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漆伏看到她的模样便都清楚了,刚压下的气顿时又爆发了出来。若是方才京墨震惊的眼神能灭火,现在这样犹豫的神情便成了火上浇的油。
漆伏抓起她的手腕,放到她的面前:“你还记得你自己刚解了毒吗?你就这么……”
这么不爱惜自己吗,这么不听我的话吗?
京墨自知无理,只能沉默着。
沉默,是盛怒下新添的干柴,只能让火烧的更旺。
“你给了雪伶是吗?你给了她去救人是吗!我说了不救,我说了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我不救!”漆伏拽着她到自己的面前,两人呼吸间都是他烧着的盛怒。
“我说我不救,你怎么不听?”他咬着牙,还是红了眼。
京墨被迫与他对视,耳畔都是他怒吼的回响,心口的怖忧纹迅速盘旋着蔓延至下颌,阻断了呼吸。
他是想杀了我吗?
京墨抿着嘴,被迫闭紧的双眼一下下地打着颤,身体根本无力支撑,只要漆伏一松手,她便会倒在地上。
这一刻她突然想着,要不就说一句他喜欢听的?
或许一句谎话就能救自己,但她攒够了力气却没敢说。
她不想再骗他了。而如今他若是在盛怒之下杀了自己,说不定会是她这一辈子最好的归宿。
也是她期待已久的,最向往的归宿。
死亡,意味着解脱。从怖忧蛊的不死不灭中解脱,从漆伏安排的身份中解脱,从自己一眼望不到边的无尽迷茫中解脱,也从这荒唐的人世中解脱。
这样,她就不用为执念活在愧疚中煎熬着,不会有噩梦缠身的夜,不再有毫无尊严的童年,不再会记得那个将匕首插入别人心脏时漠然的自己。
这些纠缠困扰了自己一生的梦魇不会再成为自己午夜梦回时瑟瑟发抖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现在可以死去,那她仍旧是漆伏的刀。
京墨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到。
声音倒是很清晰,有一些嘈杂的叫骂声,总是突然间在她的耳边乍得想起来,吓她一跳。骂的词也没什么新意,大多都是骂的“你怎么这么没用”一类意思的话。
也不是熟悉的人的声音,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有,但是京墨没能认出是谁的声音。她只能在一片混沌中一边被吓着,一边一直往前走。
漆伏说过,这世上最可怖的从来不是面前的刀山和火海,而是面前那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漆伏,京墨唇间反复咬着这两个字,像是在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吗?”这次由背后传来的声音京墨很熟悉,是她自己的,“就这样走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京墨回头,背后站着的“京墨”正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
“没关系。”京墨也笑着看向她。
“会死的。”
京墨抿着嘴,轻轻地笑了:“没关系。”
对面的“京墨”突然收了笑,面若凝霜,冷冷地盯着她,说的话仿若一把利剑插在自己的胸口:“你就只是他的一把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