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之前,安国公老夫人病逝的消息就传进了宫。
皇帝在早朝上,就宣布了对国公府的处置。
“安国公府世子齐铭,勾结叛王谋逆,合该满门抄斩。但据安国公所言,齐铭已被逐出族,那便与安国公府再无干系。谋反之罪乃齐铭一人所为,与让人无关。但安国公还是难逃教子不严之罪,爵位降为侯,改封号为安定侯府,另罚没半数家财,用于抚恤兵变时罹难的将士家人。安定侯众人即日便可归家!”
皇帝言罢,朝堂上一片寂静。
自来涉及谋反的,恐怕安国公府,不,是安定侯府,处罚是最轻的了。
什么逐出家门,靠这样的理由脱罪,众人闻所未闻。
可皇帝明显有心包庇安定侯府,为人臣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其它人不敢说,不代表傅太师不敢说什么。他已经对安定侯府下过手,若是让那家人完好无损的出了天牢。那以后少不得是一个麻烦。
“皇上心慈,可老臣以为,谋逆之罪不可轻纵,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在兵变中的将士。往后再有人想谋反,也效仿安定侯府把儿子逐出家门便可自保,那这世间,还不得乱了套了!”
傅太师此话一出,便有不少人附和。
“臣附议,轻纵安定侯府一家确实于理不合,也无法使横死于齐铭刀下的将士家人信服啊皇上!请皇上重罚安定侯府!”
皇帝沉着脸,冷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如今的朝堂上,几乎成了傅家的一言堂。傅太师说的话,比自己说的都管用。傅家越不能容安定侯府,他越要将人保下。
不过……锦上添花总不及雪中送炭让人铭记,皇帝虽想要保安定侯府,但也要看有没有保的价值。
因为傅太师带头反对,安定侯府出狱一事便被搁置下来。
当天的晚饭送来,齐莫留了个心眼,先把饭菜洒在牢房的角落,没一会儿老鼠就翻着肚皮死在墙角。
众人都忍不住心惊。
齐莫对着牢门大喊。
“来人,来人啊我要见皇上!”
牢头带着刀走进来,喝到。
“吼什么吼,皇上也是随便想见就能见的吗?”
齐莫知道求人不容易,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将贴身的玉佩扯下来递给牢头。
“大人,帮帮忙,能否向上头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皇上!”
齐家的传家玉佩,触手生温,水头极好。牢头摸了摸,宝贝的揣进怀里。
“得嘞,你等着!”
当夜,齐莫就见到了皇帝。
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脚下的齐莫。
来见皇帝之前,齐莫脱下了杨沅清送的棉衣,身着单衣就上了殿。所以皇帝一眼看过去,齐莫被冻的脸色乌青。
“草民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朕听说你吵着闹着要见朕,有什么事,说吧!”
齐莫跪伏在地,声音却无比坚定。
“请皇上救齐家,草民愿意做牛做马,报效皇上。”
皇帝默默点了点头。能主动来找他,还算齐莫有点脑子。他原本的预想,是和安定侯谈条件,没想到齐莫想在了安定侯之前。
“你说做牛做马报效于朕,那朕倒是要问问你,你能为朕做些什么,值得朕救齐家的?”
“草民虽混迹于市井,不懂朝堂之事,但草民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沉默不语。
齐莫自有齐莫的价值。
他确实混了些,可并不是一无是处,就像今日,他能想起来主动进宫求助。就不是一个蠢人。
皇帝沉默片刻,松了口。
“老夫人的遗体也不好在牢里久停,先出狱去办老夫人的后事吧!”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齐莫的提议。
齐莫重重的磕了个头。
“谢皇上隆恩!”
第二日,便有人通知天牢放了齐家人回府。随即,关于罚没家产和降爵的圣旨就传到了安定侯府。
这样的结果,已经超出了齐家人的预料。宫里来了人,很快换了牌匾,皇帝悄么声息的就将这事给办了!谁来反对都没用了。
安定侯府归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操持老夫人的葬礼。
而齐莫,还有更重要的事,给齐铭收尸。
齐莫先前混迹市井之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些,一打听,就知道齐铭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
于是齐莫趁天黑之时悄悄去了乱葬岗。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进入乱葬岗的范围,温度了低了许多。齐莫裹紧了披风。
刚兵乱过,有不少乞丐死于意外,乱葬岗里新多了不少尸体,被捂得发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一进树林,就扑棱棱的飞起一群乌鸦。长随小林走在齐莫身前替他挡了一挡。
“公子小心。”
齐莫将人拉到身后,摇摇头。
“无妨,先看看大公子的尸首在哪里。”
主仆两人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开,借着树林缝隙里透出来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着。
期间,腐尸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齐莫和小林轮番吐了几次,直到天色微明都没有找到齐铭的尸体。
小林已经吐到虚脱,而齐莫更甚,身体的冲击加之情感上的折磨。天亮时,已经眼眶通红,胡子拉碴,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老狗确实是说兄长的尸首在此处,怎么寻不到呢?”
说着,齐莫又去扯脚边的尸体。小林担忧的望着齐莫,将他拖到一边。
“公子,不用翻了,这具方才翻过时候不早了,要不先回府吧,老夫人灵前不能没人守着。若是侯爷发现你不在,又要生气了!”
齐铭愤愤踢了一脚,也不能发泄自己的苦闷。
齐铭连累安定侯府在刀口上走了一趟,所以安定侯对长子是彻底撕破了脸。既然早就被逐出了族,自然不会再允许他的排位入家祠,也不会允许他的尸体抬回府。甚至于齐莫要给他收尸都不准。
父子两为此事大吵一架。
安定侯夫人心力交瘁之下病倒了,府里就是许姨娘管事,齐昂也想趁机沾染家事。
安定侯府的家财被罚没了半数,剩下的,许姨娘母子看得很紧,势在必得。如今嫡支,唯余齐莫一人苦苦支撑。
虽然心中无限苦闷,但齐莫也明白,若自己不回去,介时与父亲争执起来,最后收益的又是许姨娘母子。齐莫可不是那种喜欢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人。
主仆两打道回府,在树林出口时被一个男子拦住。
“令兄的尸首在城外五里坡的义庄里!”
就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齐莫和小林一头雾水,可来人没打算多说。说完这一句就走了,剩下将人愣在原地。
“他是说兄长的尸首在城外五里坡的义庄里吗?”
齐莫冰凉的心渐渐回温,找了一夜都没找到齐铭的尸体,听说乱葬岗不时有野兽出没,他已经做好了永远寻不到兄长尸骨的准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齐莫忙不迭的跑出树林去骑马,因为太激动,脚尖勾到树枝直直的扑了下去,以脸抢地,摔了一头一脸的树叶。
小林惊呼一声奔过去,将人扶起。
“哎哟,公子可小心些,不着急。”
齐莫起身,满不在意的摘下脸上的残叶。
“走,去城外的义庄!”
“可是公子,天已经亮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义庄那边,改日再去!”
“不行,我不去看过不放心,小林,你先回去。要是父亲问起来,你就说我病了睡着呢,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公子……”
在小林说出反对的话之前,齐莫跨上马,打马远去。
小林无奈的站在原地,半晌后,认命的策马回府。
齐莫一路飞马,半个时辰后赶到了城外义庄。
看守义庄的,是一个瘸腿的老汉,见齐莫进来,拖着腿迎上前去。
“这位公子,请问你找谁?”
齐莫正想开口,又想到送兄长来的人不可能用的真名,便换了个说法。
“老伯最近有没有一个死于羽箭的年轻公子被送来?”
老伯盯着齐莫看了半晌,低声开口。
“最近啊……最近没有,半个月前倒是送来了好几个死于箭上的年轻人,一个都没人来领呢,停在那里都臭了哟!”
齐莫脸抽了抽。
“老伯,可以让我去看看吗?”
“去吧!再没人领,就要埋啰!”
齐莫连奔带跑的进了停尸的棚子。
一如老伯所说,棚里的尸体已经停了许久都发臭了,味道不比乱葬岗好上多少。齐莫捂着鼻子挨个找过去,终于在最后一个找到了齐铭。
掀开布罩那一刻,齐莫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啪嗒啪嗒”的滴在齐铭脸上。
齐铭身上的羽箭已经拔出,身上换上了干净的寿衣。齐莫眼泪包不住,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早年间,父亲只爱许姨娘,心也在许姨娘母子那边。从小起,齐铭就是他们母子三人的希望。
对齐莫来说,齐铭亦兄亦父,从小对他关怀备至,弥补了他父亲不爱的缺憾。
听说齐铭出事那一刻,齐莫的天都塌了。
无比悔恨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浑,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没有发现兄长承担着那样大的压力,竟铤而走险与逆王合作。最后白白送了自己的命!
齐莫哭完,守门的老伯站在棚子外面看着他。
“这位公子,尸体你要带走吗?”
齐莫豪放的抹了一把泪。
今日带是不可能带走的,府里一堆事儿,今日他不能在外面久留。
“要领走的,可不是今日。”
齐莫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伯。
“帮我看着些,过几日来取!”
老伯收了银子,没有说其它的话。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齐莫扔下银子,就策马赶回府。
府里,小林已经在灵堂守着。许姨娘母子到灵堂的时候不见齐莫,便出言讽刺。
“哟,怎么咱们二公子不在啊,平日不是最孝顺的吗?”
安定侯瞪了许姨娘一眼。
“老夫人灵前,不许胡说。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二公子怎么没来?”
小林跪到安定侯跟前行了一礼。
“回侯爷,作为二公子守灵到半夜,不小心受了风寒,现下正睡着呢!”
许姨娘冷哼了一声。换来安定侯一个白眼。
虽然有个小风波,可安定侯总归是没有怀疑齐莫是不是真的受了风寒。
待齐莫回来,偷摸的回房换了身衣裳,一夜未睡,就算不做修饰,也会有人相信他是真病了。
三日后,老夫人出殡,安定侯府格外冷清。没有从前安国公府的半分热闹。
即便是从前交好的人家,都没有上门。
倒是杨沅清,还带着丫鬟到了安定侯。
齐莫看见她,脸色一沉,出言讽刺道:“玉兰将军怎么来了?这可是贵足临贱地啊!”
杨沅清也不怕他的冷言冷语,在老夫人灵前上了香。
“老夫人曾对我有恩,她过世,我来看看是应该的!”
齐莫站在她身后,目光冰冷。
“大哥也没害过你吧,可你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杨沅清的心揪了一下。
“齐二公子,令兄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就完了吗?你抱歉我兄长能活回来吗?”
齐莫吼完,杨沅清默默转身出了灵堂,齐莫又追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玉兰将军来吊唁,连饭都不吃就走了,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安定侯府有多不近人情呢?”
齐莫的话,生生止住了杨沅清的脚步。齐莫唤了两个丫鬟带杨沅清下去休息。
转头赵景行就从垂花门外跨进来,身后还跟着傅莹莹。
面对赵景行和傅莹莹,齐莫的态度不再是对杨沅清那样呼呼喝喝的,而是礼貌的笑着,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想法。
“端王世子,傅姑娘,你们来了?请吧!”
两人在齐莫的引导下进门拜了齐老夫人。然后又由丫鬟引着去偏厅歇息,在偏厅里,将人遇到了杨沅清。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杨沅清和赵景行为许久未见。再见面时,总有些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
赵景行还是一如既往,一身蓝衣温润如玉。傅莹莹一身粉衣,娇俏可人,二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