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杨远昭不成器,傅皇后舒心了许多,可武灵在她心里总是一根刺。武灵的孩子在宫里,与她而言,如鲠在喉。
即便对方再无能,只要知道他的存在,傅皇后就觉得很隔应。
“既然他不想吃饭,那本宫就成全他,往后也不必吃了!”
安王无声抿唇。
第二日,天上果然飘起了雪。小武氏的尸体已经停灵七日,今日正好是出殡的日子。
不出杨沅清所料,来吊唁的人很少,将军府准备的宴席,坐满的只有十之一二。
杨沅清领着弟弟妹妹们跪在灵堂里,各自垂泪。
历时七日,杨沅锦和杨沅姝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母亲,往后再没了靠山。
尤其是杨沅锦,自从小武氏带着她改嫁之后,她就与父族没了联系。虽与继父我不亲近,可有小武氏在。替她铺路,替她谋划,她也不觉得没有父亲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小武氏一走,她立时便感到孤立无援,四下里,再无人可倚靠。
如今杨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亲生弟弟杨远宁年纪还小,刚刚中了进士,转眼又要丁忧。
唯一能顶事的便是杨沅清了,可她与杨沅清之间……不说不死不休,也绝不是一派和谐的。
当年她抢了本该属于杨沅清的亲事,如今自然没脸让杨沅清替她做主。
而她费尽心思抢来婚事,更像一个牢笼。到头来,两头都靠不到。
杨沅锦哭得格外伤心,既是为小武氏,也是也为自己。
杨远宁看着一屋子垂泪的女眷心情复杂。
杨沅清默默的跪着,不断将纸钱扔进火盆,目光深远的盯着牌位,心中默念杨擎。
“爹爹,皇上不仁,女儿只能将你的牌位悄悄置于这灵堂之上,与你不愿相见的人一同享受香火,还望爹爹莫怪。”
灵堂里安静得出奇,杨沅清敏锐的察觉到一个急促的脚步靠近。回过头去,只见武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身后跟着武家的下人着急的呼到:“公子小心些,可别摔了!”
武柏大步跑向灵堂,不大在意的摆摆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回去吧!”
武柏跑到灵堂外面停下了脚步,待喘匀了气,这才从容不迫的踏进了世安堂。
杨家下人递了三只香给他,将他引到牌位之前。
“表少爷请!”
武柏在灵前拜了三拜,将香递下人,转身跪到杨沅清身旁。
“表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收到杨擎入狱的消息,他才刚到任上,因为担心杨沅清,他还没上职就请示了上级赶回京城。
可雪天路滑,路上马车又出了故障,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几日的时间。这才将将回京,连侯府都没来得及回,就赶来了将军府。
杨沅清听到武柏的声音鼻头一酸,情绪铺天盖地的袭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阿柏,我没有家了……”
武柏往旁边挪了挪,挡住旁人的目光,把杨沅清纳入自己的保护之内。
“表姐,我在呢!”
闻此言,杨沅清的眼泪越发汹涌。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亲人走了,仇人也走了,没有父母,没了兄弟。将军府偌大的房子对她来说都只是个没有温度的住所,而不是家。
武柏满是心疼,可他并不能感同身受杨沅清的心情。
他无法体会,杨沅清亲眼目睹杨擎被斩首时的无望。
杨沅清压抑的哭着,肩膀轻轻的颤动。
赵景行与闵流云相携进门,便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杨沅清压抑的哭声。赵景行心头一揪,自责不已,当初他若是能强硬些,不顾一切的救走杨擎,或许还有一博的机会。不至于让大家都变成皇帝的棋子,任其拨弄。
两人在下人的引到下拜过灵位,赵景行站到杨沅清身边,想安慰一二,张张嘴却又无言。
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苍白的节哀。
杨沅清泪眼朦胧的看了赵景行一眼,强硬牵了牵嘴角。
“多谢,我会的!”
赵景行眼眶发涩,转头出了门去。
同样的道理,若此事发生自己身上,自己未必能一笑置之。自己无法感同身受,又有什么理由劝她节哀呢。与其看她强颜欢笑,不如让她哭个痛快。
闵流云跟出来,两人相顾无言。
二门处,一身羽林军制服的齐莫正和杨家的管事争执着。
“怎么,将军府本统领还进不得了吗?”
朱管事拦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反驳道:“小人不敢,统领大人想去哪里,谁敢阻拦。只是今日将军府在办丧事,只怕没办法招待统领,统领还是改日再来吧!”
“唰”的一声,齐莫抽剑架在了朱管事脖子上。
“让开!”
朱管事往一旁让了让,道了声请。
齐莫冷哼一声收了佩剑,一路往世安堂赶去。
世安堂里,杨沅清哭过一场,擦干了泪,迎接着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包括佩剑而来的齐莫。
齐莫拜过,看向杨沅清,讥讽道:“玉兰将军尽忠于皇室,可有想过会有家破人亡的这一天?”
杨沅清懒懒的斜缭了他一眼,冷冷的回道:“齐公子倒是心大,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还能安心做皇室的走狗!”
齐莫一噎:“你……”
若放在平时,谁敢说这样的话,齐莫早就拔剑了。
“玉兰将军不愧是玉兰将军,嘴还是一样的毒!”
杨沅清神情不变的回怼道:“不及齐二公子你,齐二公子若是来吊唁的,请到后堂宴会用饭,若是来惹事的,今日不是时机,恕不奉陪。”
齐莫一甩袖,出了世安堂,可到底没有出门,而是拐去了后堂。
余后,又来了不少人,包括武定侯一家,洪御史一家,以及傅莹莹,杨沅清带着弟弟妹妹回拜过,将人引去后堂的宴会厅。
傅莹莹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来的,傅家收到了皇帝领了个皇子回宫的消息,又旁敲侧击的催她同意嫁与安王为妃。
如今赵景行对她避之不及,她的帖子根本送不进端王府。她算着今日小武氏出殡,便特意来寻人。
来的路上,她既希望能见到赵景行,又怕见到赵景行。
在看到赵景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席间,傅莹莹不顾世俗的眼光坐到了赵景行身边,闵流云低头专心吃饭。
“诶,世子,这羊肉味道不错。”
傅莹莹理起筷子给赵景行夹了一块。
“既闵侍郎对这羊肉赞不绝口,世子便尝尝,是不是真像闵侍郎说得那样好。”
赵景行轻轻的避了避,却没有避开。
傅莹莹瞪了一眼闵流云:“你没看出来我们这里有话要说吗?闵侍郎不考虑换一张桌子吗?”
闵流云讪笑两声,带着自己的碗筷离赵景行远了些,以免被波及。
赵景行目送着他离去,眼神一直没收回来。
闵流云一走,傅莹莹就放肆了许多,开门见山道:“家里又催我嫁人了,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一声,世子可愿娶我?若是世子愿意,我什么要求都没有,愿意追随世子,只盼夫妻能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赵景行坐得离她远了些。
“傅姑娘请自重,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该戏言。”
傅莹莹笑容僵了僵。
“我是诚心发问,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敷衍于我,我要的是世子的正面回应,而不是这样的场面话……”
赵景行起身,给傅莹莹回了一礼。
“承蒙傅姑娘看得起,可在下,实在配不上傅姑娘,傅姑娘所求,在下给不了,便不耽误傅姑娘觅得良缘!”
傅莹莹握紧了手,勉强的笑道:“世子中意之人,是杨姑娘吗?”
“事关姑娘家的名声,在下不敢妄言,也请傅姑娘莫言再问。”
傅莹莹心头一痛。
“事到如今,世子还这样防备于我吗?”
赵景行再次对她拘了一礼。
“我用好了,傅姑娘请慢用,在下先行告辞。”
眼看着赵景行离去,傅莹莹生生的捏碎了酒杯,手心里里的血啪嗒啪嗒的往下滴。
宴席很快就散去,将军府将宴席上剩下的饭菜全布施给了流民和乞丐。
第二日,小武氏被冷冷清清送上了山下了葬。
杨家姐弟才送灵回府,将军府的大门外挤满了人。将军府的管事正和堵门的人争执不休。
“大小姐和少爷不在,几位既说是将军府的亲眷,从前怎么没见过。不妨在此等等,小姐们和小爷很快就该回来了。”
领头的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拐杖把地敲得“咚咚”作响。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听说杨擎夫妇身死,唯恐将军府无人主事,特来帮忙,你这奴才倒好,竟把我等拦在门外。我们可都是杨家的族人!”
老者一发话,便有旁人附和道:“是啊,这位可是我们族长,他老人家一路从定州老家赶来,就为了给将军府主持家事来了,你们这帮狗奴才,怎么能把族长拦在门外呢!”
来人仗着人多骂得欢畅,几位管事一时无法招架。
“你们既说自己是将军的族人,从前怎么从未登过门?”
那老者闻言骂道:“那杨擎无情无义,自打发迹之后便不与老家族人往来。他那个夫人更是狠辣,我们族人上门过几次,她都不与相见,这次数多了,族人们自然也就不再上门了!”
杨家的族人们特地在门外闹开来,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百姓们不辨事情真假,只知道看热闹。名震天下的杨擎竟然不认族人,百姓们为此津津乐道,开始议论起来。
杨沅清姐弟在一旁听着,见周管事控制不住情况,便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族长大人,将军府虽然连遭祸事,可家中也不是没有主事之人。族长一路辛苦,为将军府的一颗心,晚辈感激不尽。周管事,还不将人请进去。”
周管事见到杨沅清,便有了主心骨,依言打开了将军府的大门,将人迎了进去。
“族长请,大家请。”
杨沅清将族长请上前去,礼数十足,让人挑不出错来。
“族长一路奔波辛苦了吧,方才送小姨上山回来晚了,下人无礼,怠慢了族长,族长不要生气才是。”
杨沅清态度和善,杨健仁心里有了底,端着族长的架子对杨沅清说教道。
“丫头啊,不是我说你,这府上的下人也该管管了,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父亲的长辈,岂能由他呼来喝去的。依我看,也不用重罚,便卖去煤窑做苦力便是。”
周管事是小武氏的人,跟了小武氏多年,杨家姐弟对他也是敬重的,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族长,便要将周管家卖去煤窑。杨沅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正要开口,被杨远宁拦住,低声道:
“不要冲动,长姐自有她的道理。”
“哼,她能有什么道理,我看她就是胆小怕事。不敢惹这什么族长,依我看,哪里来的穷亲戚,全打出去了事,还留他们做什么,没得脏了咱们的地。”
杨沅姝说话声音不算小,杨家族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族人们闹起来之前,杨沅清让周管家关了大门,将人迎去世安堂。
一路上,族长身边的中年妇女一直在拿眼瞟杨家姐妹。到了世安堂,还没坐下,就忍不住开口。
“要我说,这将军府就是太没规律了,姑娘家家的,也不好好教教,都放纵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快要二十了还在家做老姑娘不嫁人,一个就知道嘴碎编排长辈。这样要是放在我们乡下,早就拉去配人了,多嘴的,也被打烂了脸。”
杨沅姝眼一瞪,轻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将军府的姑娘怎么做与你有何干系?杨沅清她就算一辈子不嫁,将军府为养得起,本小姐嘴碎又如何,你能耐我何?”
那女子本想逞一回威风,没想到威风没逞成,却吃了杨沅姝一通挂落,她在乡下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我是族长夫人,这就是你们将军府的家教吗?没大没小,不知所谓!”
“哪里来的劳什子族长,什么族长夫人?恕我直言,这位族长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爹了吧,这个族长夫人的位置,莫不是你抢了别人的?听说乡下地方乱,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