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清和杨沅锦都没理她，相继出了临溪小筑。人都是自私的，在能达成共识的时候选择共赢，在产生分歧的时候选择利己。
杨沅清不是圣人，她答应杨擎保将军府平安，却不打算做杨沅姝的老妈子，追在她*后面替她收拾烂摊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将军府平安了，将军府的孩子们才能平安，从武大夫人对杨沅锦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庇护杨沅锦，是因为她出自将军府，同样的，杨沅锦也算争气，积极配合，利人利己。这样的人，杨沅清帮她一场也算值得。
同样的，为杨沅姝筹划也是为了将军府的名声，但杨沅姝自己却毫无自知之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完全不替家人着想，一头扎进儿女情长的漩涡里不愿意出来。即便是知道洪豫做下的丑事，也依旧毫不动摇，实实在在让帮她忙里忙外的人寒心。
挂念着在宫中生死不明，冷暖不知的弟弟，杨元清更没了心思。
两人相携出了临溪小筑，雪粒子扑头扑脸的打过来，碧儿早回去取了斗篷，见杨沅清出门，立马为她披上。
“又变天了，小姐要注意身子。”
杨沅锦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对杨沅清投来羡慕的眼光，杨沅清看着替自己披斗篷的碧儿，亦是心中一暖。
“多谢。”
碧儿脸皮一热，嗔道：“小姐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主子，照顾好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何来多谢一说。”
杨沅清笑得舒心不已，虽没了父母，可她依旧是幸运的，年少时有外祖母庇佑，如今又有碧儿这般良仆相助，这日子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杨沅清穿好披风，碧儿从一旁的小丫鬟手中结果伞撑开，走进风雪里，杨沅清随即踏出去，躲到她的伞下，即便外面狂风暴雪，杨沅清身边仍有一片安宁祥和的小天地。
杨沅锦看着走远的杨沅清主仆，再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哭骂声，忍不住叹气。侍女如意“咚”的一生跪在她面前：“是奴才疏忽了，请小姐责罚。”
杨沅锦亲自弯腰将人扶起，宽慰道：“罢了，这不是你的错，此番回京，咱们来的人少，什么都由你一人操持，难免有不周之处。”
如意眼含热泪，低低的唤了一声：“小姐。”
“要不，奴婢去*的丫鬟借一把伞吧，风雪这么大，也不好行路。”
杨沅锦拉住如意，摇了摇头：“罢了，不用去了，就这么着吧！”
这满院子的丫鬟，明知下了雪，却没有一个招呼一声，说送把伞，借件衣裳，实在让人寒心，奴才随主，她是对杨沅姝彻底死心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自己再婆家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杨沅姝若真给人做了妾，将来她如何再婆家抬得起头来，杨远宁再文人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同时，杨沅锦又想起当年她妃要嫁给武榆的事情来，比起杨沅姝如今，也差不了多少。一瞬间，羞愧铺天盖地的袭来，曾经她们，对不起杨沅清的地方太多了。
杨沅清踏进雪地里，风裹挟着雪粒扑到脸上，砸得人睁不开眼，杨沅锦的心却渐渐清明起来。自己前半辈子都在争强好胜中度过，可临了临了，愿意帮她的只有曾经视作敌人的杨沅清。世事错落，毫无道理可言。
一路迎着风雪走回去，杨沅锦手脚借被冻得麻木，一颗心却热得滚烫，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整个人豁然开朗。
宫里，雅庭轩里，杨远昭穿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窗边，看着一枝刚吐蕊的梅花被风雪扑落在地，心有所感，面上带了几分愁色。香草给他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碟子点心。
“殿下，晚来风急，别受了寒才好。”
杨远昭抬起药碗猛地灌下，苦的脸色发白，随手拈了一颗蜜饯扔进嘴里又甜的发腻。
“香草你看，那朵被风雪扑落枝头的梅花像不像我，人贱命薄，偏又遭风雪，结局就是早早消亡。”
香草理起火钳拢了拢炭盆，将火拨得更旺些。“殿下休要胡思乱想，沈太医说，让您好生养着，不可再耗费心神，奴婢伺候你去睡吧！”
杨远昭不为所动的摇摇头：“躺了这些日子，骨头都酥了，今日天好，我想坐一坐。”
香草扯了扯嘴角，要不是身份有别，她恨不得把手中的火钳糊到杨远昭脸上。
“殿下真爱说笑，这样的天气哪里好了，等过些日子天晴了，奴婢扶您出去走走，今儿天冷，殿下去睡着吧！”
杨远昭装作没听见，兀自问道：
“香草，你为何要救我，我这样的主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连累了不少人，你该盼望着我早点死了，这样你便可以早日脱离苦海，而不是陪着我在这宫中苦熬，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香草暗地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对杨远昭时却笑容和煦：“殿下何处此言，你一日是奴婢的主子，便一生都是奴婢的主子，主仆之间荣辱与共，本就是应该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只怕也活不成，即便侥幸留得性命，易主的奴才，也难得主子的信任。往后一生，可能都只能在掖庭受人欺辱了。这样算起来，保得主子平安，便也是保奴婢平安。”
杨远昭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半晌后，才吐出一句：“是吗？”
香草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声：“是，奴才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那么，殿下要去睡一会儿吗？”
杨远昭虚弱的勾了勾唇：“你费尽心思救我，我若是再不好好活着，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放心，我只是想坐一坐。你去太医院看一看沈太医在不在，让他给我看看，我觉得这几日略有些疲乏。”
话音才落，沈自珺就踏进了雅庭轩的门。
“不必香草姑娘跑一趟，下官这就来了。”
不用冒着风雪跑一趟，香草松了一口气，躬身将人请进门。
“沈大人来得好巧。”
沈自珺对香草回以一笑：“今日正好是给殿下请平安脉的日子，太医院没人愿意来，这苦差自然就落在我这个新人头上了。”
两人进了暖阁，沈自珺给杨远昭行了礼：“微臣见过四殿下。”
杨远昭学着适应皇子这个身份，对沈自珺微微颔首。
“沈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在沈自珺替杨远昭把脉的时候，香草去小厨房烹茶。
自从杨远昭上次昏倒之后，雅庭轩的下人们就懒怠了许多。杨远昭也不多事，她们平日就在屋子里躲懒，杨远昭身边，只有香草一人忙前忙后。不过这样也方便了她们行事。
暖阁里，杨远昭满怀期许升得看着沈自珺。
“沈大人颗有什么消息要同我说的？”
沈自珺收回手，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搭话。
“今儿个是冬月十四了，明日就是皇上原定的让殿下祭天认祖归宗的日子，我看礼部那边的动作，皇上似乎并未因为天气原因改变主意。是以，明日不管下多大的雪，殿下都要去祭天的。”
杨远昭脸色一僵，对认祖归宗之事无比抗拒。一旦改了名字，上了皇家玉碟就表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私生子的身份，武灵受的屈辱，杨擎的牺牲，都成了事实。
见杨远昭心绪波动得厉害，沈自珺在他手上扎了一针。
“殿下不要激动，你身体里的余毒未清，大喜大悲都容易引起毒发，搞不好就是身死的后果。”
杨远昭剧烈的咳了两声。
“沈大人怎么知道我中过毒？”
他少时中毒的事除了杨家人和已故的大长公主之外，并无人知情这沈自珺又是如何得知？杨远昭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沈自珺讪笑两声。
“呵，那个……大夫做出所有的判断都是来自于患者的脉象，微臣不敢妄言。”
杨远昭这才收回目光，放下防备：“那这余毒对我的身体有何影响？”
“影响事有的，殿下往后切忌大悲大喜，余下的毒，微臣会想法子替您解了。”
杨远昭看着沈自珺，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沈大人医术了得，为何还会在太医院坐冷板凳？”
沈自珺低着头，思量着该如何答话，香草就端了两杯茶进来。
“殿下，沈大人，天气冷，喝杯茶水暖暖身子。”
香草及时出现，替沈自珺解了围，他对香草感激一笑，香草自顾自的将茶水放到桌上，避开他的目光。
“殿下，您才喝了药，不好饮茶，奴婢给您煮了一盏燕窝，沈大人的茶水里放了性温的枸杞，可以补气御寒。”
沈自珺眼神闪了闪。
“香草姑娘用心了，你这烹茶的手艺，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香草布茶的手微微一颤：“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是奴婢加的，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自珺轻声一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香草姑娘若是喜欢研究茶艺，我家里倒有一本这方面的书，下次我可以带来送你，都是一些小技巧。”
“那是沈大人家里的秘方，我怎么能收？”
“不是什么秘方，不过是家母闲时所研，如今家母上了年纪不再碰这些，不如送给姑娘，若是能为姑娘所用，也算不负家母的一番心血。”
话说到这份儿上，香草也不好再推辞。
“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沈大人。”
杨远昭看着互相客气的两人，默不作声。
三人各有各的秘密，可这并不影响大家抱团取暖，只要大家的目标一致就好了。
喝过茶，沈自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之前，不忘叮嘱香草：“天冷了，香草姑娘不妨去御膳房取些羊肉来吃，可以驱寒温身，明日是祭天的大日子，在出发之前，我会在来一趟。”
杨远昭心里清楚，这后半句是在提点自己，不管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也不得不顺势而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盟友。
“我也正好想吃羊肉了，香草，还不多谢沈大人的提醒。”
香草从善入流的对沈自珺福了福。
“多谢沈大人提醒，奴婢送您出去。”
门外，风力渐弱，雪粒也变成了雪花，杨远昭看着被打落的梅花渐渐被风雪掩盖，握紧了拳头。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间皆是一片素白，杨远昭起床时咳了两声，看着院子里刨雪觅食的鸟儿出神。
香草替他更了衣，塞了一个汤婆子在他手里。
“今儿一早，皇上身边的小林子来过了，说是传皇上旨意，今日要去天坛祭天，让咱们准备着。”
杨远昭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香草见他虽兴致不高，可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不禁松了口气。
“御膳房一早就送了早膳来，殿下务必要用些，不然今日一整天只怕殿下撑不住。”
杨远昭顺着她，在膳桌前落座。
用过早膳，沈自珺如约来到雅庭轩，给杨远昭诊了脉。
“殿下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只是今日天寒，殿下还需多加注意防寒，别受了风。微臣今日会跟随圣驾，若殿下有什么事，只管让香草来寻微臣。”
“多谢沈大人。”
“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沈太医来看过后，不久皇帝那边就来了人。
“皇上让奴才来传话，圣驾就要出发，请四殿下去光明殿相聚。”
香草颔首回话：“多谢公公跑一趟。”
送走来传话的人，香草收拾了东西跟着杨远昭出门。
光明殿里，除了皇帝之外，还有皇后，安王，还有一直在皇帝身边忙活的崔美人。
杨远昭在殿外踌躇，脚怎么也踏不进光明殿的门。安公公发现两人，“哟”了一声。
“殿下到了，怎么也不进去？”说着，又转头对门口的太监骂道：“小兔崽子些，四殿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奴才等有罪，请公公责罚！”
如今一听到这样的话，杨远昭就头疼心慌。
“罢了，是我自己不进去的，与他们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