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忏悔这个词,那可真是百害而无一益,第一害的是一个错误已经发生且无法弥补,第二害的是有人或事受到深深的伤害难以复原,第三害的事自己内心饱受折磨而依旧于事无补。
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忏悔,他的孤傲在忏悔中崩塌,他的智慧在忏悔中湮灭,以往的平安喜乐在此刻的忏悔中显得更像是造作。什么平衡聖具?什么阴阳失衡?什么世间大乱?此刻的他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仿佛万物都随着他的忏悔而呜咽。
“嘉猷!”
嘉轩的话将他从忏悔中惊醒。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你是不是觉得世间此刻都因你而褪色?彷佛一切事物都散去感情,你喜它们便喜,你悲他们便悲?”
嘉轩的话直击他的脑海,因为这就是他此刻的状态。
“看起来我没有猜错了”嘉轩先是嗤笑一声,随后哼道:“你改不了的,你从来都是以自己为中心,你的喜怒哀乐置其他人于不管不顾。因此这一生你从来都是随着你的心情来对待我,你喜的时候恩赐般的看我,你悲的时候玩具般的看我,只是从来都没发现而已”。
如果说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嘉轩的这番话可是将他彻底的打入万丈深渊,而就在这深渊之中他又窥视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嘉轩继续说道“自诩的咏絮之才,揶揄的素生傲骨,才华怕是你这一生最傲的东西了吧”
“嗯?”
“你我兄弟一场,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嘉轩虽然对他说如此的恨,却是没有离开那石柱半步,
“春江花月夜,
秋山风雨天,
夏日湖水岸,
冬朝海云关,
南窗柳色暖,
北庭鸟声寒,
西楼人心愁,
东家酒梦残。
若你能赢我,放你们离去又有何不可?”
听着嘉轩这般说,他知道这是对他下了战帖,此刻怕是不接都不行了。所谓险中取胜,说不定他能趁机说服嘉轩就此收手,也就能避免一场大灾难。
想罢,他的目光凌厉了起来,对诗就他而言彷佛上了战场,自然是需要一改颓废,以最好的姿态迎战。
他撑着拐杖慢慢的战起来稳住身形,稍作思索,引爆战争的导火索从他嘴里迸发了出来——“似月半入云,半江风”。
嘉轩闻之彷佛并不意外,说道“果然又是你一贯的风格,你的一生自赋予哀,我这一生却是一个狂字,就让我之狂来击败你吧。”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应战自是由嘉轩先出。
他对道“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一旁的清禾听到这首词竟从嘉轩叔的嘴里吟出,他知道这一刻的嘉轩是自己二十多来从没见过的模样。
被擒住的南一心自叹不如,二人这一出手却是高明,“似月半入云,半江风”看起来平平常常,其中却隐含着这场令对的主题——“残”。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
“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唯孤影。”
“闲凝望,残霞暝霭,何处一渔船。”
两人作对使得这片空间都静默下来,只有二人的诗声回荡着。
南一心是逻辑思维极强的人,自然会很少接触诗词歌赋,但是清禾不一样,在父亲的影响下,清禾自小便钟爱着诗词,他知道二人这是针锋相对,不相上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残虹收尽过雨,晚来频断续,都是秋意。”
“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
“可惜黄昏。残角疏钟要断魂”
“吹破残烟入夜风。”
对到此处他也看出来自己过往却是有太多轻视嘉轩,稍作停顿又接上了这场对决。
“残烛犹存月尚明,几家帏幌梦魂惊。”
片刻的犹豫也是被嘉轩抓住,侧目而视,却是一片轻松。
清禾看到这一幕,知道嘉轩叔可能胜算很大,因为在这对诗间嘉轩已经完全的占住了主动权。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
“春残何事苦思乡,病里梳头恨最长。”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卧看残月上窗纱”
“旧香残粉似当初”
他正欲对上下一句,却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败了。
“可还要再来一次?”
南一心听到嘉轩这样说,知道应该是分出了胜负,然而不知道胜负归谁。
一旁的清禾静静的看着嘉轩叔和父亲。
他顿了顿,说道“不必了”。
方才二人从“黄昏”对到“深夜”,分别提及了花、风、雪、秋、梦、江、酒和月,而他一直被嘉轩领着走,甚至嘉轩从头到尾描述了一位美人从梦中醒来,住处一片萧瑟,罗裳兰舟,江风秋雨中掩住泪痕,以残烟入夜,对月道出所思,借枝上残月映入梦中与故人相会,长叹一声今昔两别,若是再回初见当是多好。
嘉轩所做之对句句相扣,不仅每句诗带有残字,更讲述了一个梦残月残人心残的悲凉故事,这自然是嘉轩更胜一筹。
“既然你已认输”嘉轩说道,“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言语间嘉轩直接冲向了那平衡聖具的秤砣部分,一把将其拿了起来。
然而不待他高兴,四周的墙体像是活了过来,豁然裂开了一道道巨大的口子,震天动地般的响动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