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文在二道河子这边种地,偶尔农闲的时候也回到修复村果树承包地这边。留守的孩子们也常由母亲在这边照顾。这边的负担不轻,如郁上了初一,志气上小学五年级、志远上三年级、如兰也上一年级了。
母亲每天都要起早给大家做饭。如郁早早起来,有时站在厨房吃饭,就看到母亲用双手端出给她蒸的大米饭,那双手磨满了老茧,端饭的时候,甚至不用借助手套就把精铝氧化饭盒端了出来。她往饭盒里再装些炒菜,然后把滚烫的饭盒用绳子绑到自行车后的置物架上。
志气、志远、如兰等几人也先后吃饭,然后再去上学。三个小学生上学的时间不太一样,通常是志气先去,然后志远,再就是如兰。
志远上三年级了,他的班主任恰好是刚毕业的如郁的班主任平老师。早就听说他非常严厉,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学生。
志远的表哥文伟也是他的学生,有一次,文伟上学迟到了。
平老师问他:“你怎么又迟到了?”文伟说:“我吃饭晚了。”
平老师说:“你牙那么硬呢?还吃饭碗了,你咋不吃饭勺呢?”
接着,一拳打到文伟的胸口。把文伟打坐下了。
“你站起来,”平老师怒道。“谁让你坐下了?”
“不是你给我打坐下了吗?”文伟答道。
平老师一把抓起文伟胸前的衣服,把他拽到门外。这一幕,二年级的志远他们都看到了,大家说:“这个老师可千万别教咱班。咱们杨再芬老师多好。“
这四年来,已经有三位老师教过志远了,学前班文老师、一年级郝老师、二年级杨再芬。三年级又换,当时说的话,一语成谶。
本是天真快乐的童年,却因为遇到平老师,感到无比煎熬。大家都希望快点长大,早点摆脱这种环境,却也因整日如此想法而失去了美好的童年。
平老师,二十六、七岁,因脾气暴躁,一时还没有对象。长了些白头发,因此学生背地里称他为“平白毛”。平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从来没有笑容,对别的年级的学生却有笑脸。学生学习、做事,无论对错,稍有不慎,就会挨上一顿拳脚,不管男女。很多同学都因此有心理阴影了。
志远自然也少不了挨打,志远平时不太爱说话,也不淘气,学习很努力。背诵的能力一点不差,做数学题也有独到的见解。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总要被打,本来家里人口多,日子紧巴,他就自卑得很,没钱买两毛钱的麻花、面包。家里给带钱买面包,他也用钱买一毛八一本的小算草,剩下二分钱,他攒够一毛钱还可以买根铅笔。每次带了吃饭钱却又跑回家,母亲问他为什么回来,他会说一个面包不够吃,回来吃饭能吃饱。从骨子里都能看出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文亮二人同班,但文亮的基础没有志远好。一次,平老师讲完数学新课后,布置了几道题,然后找学生随机到黑板上做。志远和文亮离得比较近,恰巧他第三题不太熟练,便问文亮第三题怎么做,文亮和他一说,他就明白了。或许平老师看到了这一幕,他便让他俩及另外两名同学到前面来做。志远分到第一题,文亮分到第三题,志远很快就做完并且做对了。
志远高高兴兴地回到座位。平老师看完答案,不愿意相信志远是自己做的,就走过来问他:“你照谁抄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志远说:“我自己做的。”
平老师一拳头打到志远的胸,怒道:“快说,照谁抄的?”这一拳硬硬的,疼疼的,志远忍不住,只好委屈地哭道:“是我自己做的,没照谁抄。“同学们在座位上简直看呆了,志远拿着空白没答案的书上黑板,然后没看到他说话,老师为什么说他抄了呢?匪夷所思。
这时,平老师说:“我看你嘴硬,你上黑板再重做一遍!“说着,他擦掉了刚才志远的计算过程。志远这会儿都被打蒙了,加上自卑、惊慌,第二次上黑板做错了。平老师一看,更加理直气壮地连打带踢,用拳头杵志远的胸口,问:”说,谁告诉你的?“不知道这样打下去会不会被打死,志远屈服了,说:”是文亮告诉我的。“结果文亮被训斥了一顿,打了几下,两个人罚站一天。
放学后,文亮对志远说:“你那道题是自己做出来的,我在下面给你讲的是第三题。你怎么和老师说那道题是我告诉你的呢?“这时,志远才反应过来,他摸摸后脑勺说:”对啊!我确实是自己做的。刚才被打蒙了,怕被打死,我实在忍不住老师的拳头,还把你连累了。“
除了严刑拷打,提问如果不会还要站着。课后题要完全按所给参考答案被下来,用其他的话表达出来就不算对。往往因为答不上,整个班级几乎都站起来。提问的时候,他拿着书,走到学生面前来问,学生不会或者不熟练,“啪“,书拍到脸上,”站着。“再问下一个同学,还不会,一拳下去,结果能打遍整个班级。有时,有几个能答对的,便可以坐下,免受皮肉之苦,但是每次能坐下的,都是随机的,并不是固定的几个人。
学校高年级有名同学买了一本小学语文配套的《词语手册》,这本手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文重点词语和成语都有,还包括《基础训练》中的词语。和64开本《新华字典》一样厚。十元一本。平老师看到后,要求全体同学都要自己到新华书店去买。
志远回家说老师让买《词语手册》,明天必须带齐。这时,姐姐拿出她的《词语手册》,问:“是不是这本?”志远一看,还真是。不用跟母亲要钱买了,志远接过《词语手册》就放心了。
第二天,到学校后,老师让大家把《词语手册》拿出来,要求大家必须把所有的词及其解释一个字不落的背下来。另外,他还要求同学们背语文课文及课后题,课文不必说,一个字不能落,同时课后题落字也不行,放学进行过关。能过关的就放学,不能过关的,挨留。为了方便管理,他设置了四个学委,每个学委管理两个小组长,每个小组长管理三名同学。
起初是在班级背,后来允许学生到操场背。老师先考学委,学委通过后,每个学委先考自己管理的两个小组长,小组长过关才可以考组员。小组长负责的组员也是固定的,哪个层级换人考都是不允许的。
后来,有的小组长背不下来,就无权考他的组员,因此,允许组员在自己学委的范围内找组长考核。小组长考核组员,有两次机会,有时,小组长同情组员便多给一次机会。当所有机会都用完时,组长就把组员留给学委和老师,他便可以回家了。为了不越级考核,走了组长的组员必须找其他组的组长来考核。
有时,有的组长同情组员,大差不差的也允许组员通过,但是为防止舞弊发生,学委还要抽查,侥幸没考到不熟练的,他就很有可能回家了,但是如果老师怀疑他,还对对他抽考。志远没当小组长,他也没有当干部的野心,他觉得课本学的《我选我》的主人公太不谦虚,居然毛遂自荐,所以他宁可默默无闻。在老师定下了这些人担任管理人员后,他觉得老师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毫不重视,没有委以重任,心里不服气,行动也逆反。
第一天开始了,大家背了起来,背着背着,志远发现自己的词语没有大家手里的多,并且志远这本没有《基础训练》的内容。这下吃亏了,背书还可以,一到《词语手册》这里,志远因为词不全,就被留下了。背不下来的,按制度最终被留下来。班级还有很多人陪着他。
文亮担任其他小组的组长。有一次,在允许其他组长考核的情况下,文亮大致考了一下志远的《词语手册》,也发现他的手册缺内容,便让他通过了,学委那边也默许了,但是平老师看到他要回家,就是不相信他能背下来,让他把《词语手册》拿出来,他要亲自过关,他接过志远递来的书一看,就问:“你这本是旧的,为什么不买新的。”志远说:“家里没钱,大家都在攒钱帮大哥结婚。我没好意思和我妈要。”平老师说:“那你这样不能通过,回座把要考的内容背下来才可以回家。”志远一听,傻眼了,大家的手册和自己的不一样,老师这不是难为我吗?每人一本,人家都看,我都没地方抄去。
虽然如此,他还是挤时间借同桌的抄一下。后来换了一个女同桌,这个同桌脾气暴躁,用东北话来说就是“蛮”“歪”。下课志远从她座位后出去她不肯让道,而换到另外一面墙时,志远在外,她却总是让志远让开。看到她一脸蛮肉,志远不愿意理她。她还和志远画界,志远过去一厘米都不行,她却可以过界,后来志远火了,每次她手臂过来时,志远就把手臂放到界边,两个人手臂碰上,志远就用尽全身力气用胳膊肘顶在那里。不愿和她说一句话。这种情况下,他更没处补他所缺的《词语手册》的词条。
慢慢的,昨天的背不全,要罚写;今天的背不全,还要罚写,并且昨天的还要补完。越攒越多。志远的逆反心理更强了,回家了父亲以为我不好好学习要骂我,在这里留下这会儿不是正课,老师也不打,就在这靠吧,反正书上的题我都会。但是,这种逆反行为,没有人看得出来,都觉得他被留下是件耻辱的事,老师这么认为,同学也这么认为,父母也这么认为。
有一天,母亲惠清问他:“志远,你怎么不好好学习?你学不会啊?”
志远说:“妈,我都会,我就是烦这种死板的方法。熬到小学毕业就好了。”
母亲说:“你爸以为你不好好学习,他现在很生气。”
志远说:“妈,老师留的罚写太多,你看我每天回来都写到睡着,我根本写不完。我在我爸面前认真看书,不惹他生气。”
他不忍心把《词语手册》的事说给母亲,十块钱,够家里买将近二十斤白面了。母亲太辛苦了,他委屈点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