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秋天,世代经商的庞家总算谋到了一个官职。
年过半百的庞老爷子在中秋之夜老来得子,诞下一可爱男婴,三日后领职太子少傅,可谓春风得意。
可庞府上下,不见张灯结彩,只闻呜咽之声。
庞子贵,手持三根佛香,叩拜在自己因难产而死的夫人灵位前,泣不成声。
三十年前,庞长清与那程府小姐成婚刚满三年,并无子嗣。
一日路遇一笑面和尚,和尚乞食,庞家以好吃好喝待之。
和尚感激,问庞长清可有事相问。
长清道:“不知我与夫人何时可有子嗣?”
“你必有子嗣,但不急。”和尚笑呵呵回答。
庞长清拱手还礼,这时他的确不急,但十年后仍无子嗣,又是另一番焦灼了。
这日,他在府前恍惚间又看到那和尚,赶忙追过去又问。
和尚还是笑呵呵地答:“你有二子,大福大贵。”
之后再未见过,庞长清盼子心切,常在酒后痴傻时独自念叨:“我有二子,大福大贵。”
最终,这五十岁大寿的庞长清,终是忍不住到了祖宗坟前烧香磕头:
“庞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日为求子嗣,我庞长清,改名庞子贵,黄天厚土若有见证,往感念我心,垂怜于我,赐我后代!”
过了几日,庞夫人就真的怀上了,肚子比常人孕妇大了两圈。
那些日子,庞子贵整日满面红光,却不知孩子诞生之日,也将是他此后近二十年落寞人生的开始。
夫人生产那日,正值中秋佳节,紫陵城好不热闹。但庞府上下自然无一人敢出去凑热闹,所有人团团守着产房。
只等那一声嘹亮的哇哇啼哭,全府才可放下心来。
不对,是两声啼哭。
“两声啼哭应该是两个孩子?我哥跟我,是双胞胎?”大海一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问他爹庞老爷子。
“对对对!”庞老爷子喝得脸颊通红,语气却坚定不已。
就在今天,他的小儿子不仅从昏迷中清醒,神智也回复如初,如何不喜?
不仅是喜,这简直是他庞子贵自十八年前夫人产子之后,遇到的唯一喜事。
庞老爷子今日拿出藏了三十年的陈酿好酒,父子对酌。
“你姓庞,我姓庞,我哥姓唐?”大海打了个饱嗝问道。
庞老爷子早已醉糊涂了,嘴里念叨:“诶?我姓庞,你也姓庞,你哥……怎么姓唐?”他呵呵大笑,忽又悲怆泣下,嗷嗷哭了。
他已十八年滴酒未沾,今日,庞大海“活”了过来,他也活了一般。十几年的郁结之气,似乎要在这一夜打发。
“那天,你哥刚落地,就被金刀侍卫带走了。说是征召。”
“哪有刚坠地的孩子被征召的?”
“因为唐成看到了通天紫……征召,去暗阁……做事,侍奉皇帝…”
庞老爷子拉着大海说了三个时辰,终于昏昏睡去。第二天他便忘了这夜的话,这些话,他本就不该说,忘了也好。
但对于大海来说,这些话语中的很多意义,他还不能理解,因为这个世界的很多信息,他也还没能掌握。
比如什么是金刀侍卫?什么是暗阁?什么叫通天紫?谁是唐成?
“卷耳姐,什么是金刀侍卫?”
“皇帝亲卫,刀柄镶金,谓之金刀侍卫;亲王侍卫刀柄镶银,谓之银刀侍卫,宰相刘郎,大将军屠天弘,有大功之臣,也赐其银刀。”
得,看来这十几年教书先生教的书,全被这卷耳学了去了。
“我五岁失智,我爹没把教书的赶了啊?”
“你一开始只是课业不济,我勉励苦学,私下再教你,你能跟上。后来确实是不成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老爷子说,只管教。他说你虽说不出,但能听得见,没准哪天好了,学过的都记得。”
“那你可知暗阁?”大海问。
“暗阁是直属皇帝的情报机构,隐秘极深。”
“情报机关,主要做啥?”
“这……传言会帮皇帝做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们百姓不能知道多少……”
卷耳顿了顿,犹豫了,她一向谨慎,担心自己今天话是不是太多,嘱咐道:“对了,虽说你哥现在是暗阁总督,但他若是回府,你也别问他这个……”
“十八岁做总督?这么魔幻的吗?”大海心中惊叹,真是年少有为,一母同胞,我和人家差距有点儿大了啊。
“那……我明天…想去街上转转。这出了府,可有什么危险?”
“你是说仇家?那倒没有,只要你不说自己是谁的弟弟。大少爷姓唐,没几人知道他生于庞府。”
“他…仇家很多吗?”
“那是自然。想当年,江湖人称寿朝境内两只黑爪,一个就是直属皇家的暗阁。另一个本是洪清帮,不过当家的杨帆枝去年被人当街砍去了头颅,死了,之后洪清帮实力就大不如前了……”
“当街砍死?什么人砍死他的?”大海不自觉惊叹,虽是惩奸除恶,但这也太凶残了。
“你哥砍死的。”
“啊?!谁?唐舜风?之前我爹跟我说他不会武功啊。”
“炼体什么的,你哥的确不会。”
“炼体?”
“罢了,你果然是该上街走走了,不过你也算人生地不熟,明天得让小桃跟着。”
次日,大海出府。
紫陵城的街头和大海看过的古装剧里类似,做买卖的,玩杂耍的,算命摸瞎的应有尽有,街两旁竖着别致的木制小楼,赌场、酒肆、茶楼一应俱全。
扫眼一看,这里的氛围和宋明时期的中华大地非常相似,但又绝不相同。
到底哪里不同,则需要凝神细看:
舞狮的兄弟俩平地腾跃高度一丈有余,放到现代世界,也是奥运选手级别,但周围百姓虽有喝彩,但并不惊异;
吐火球的大叔,没有喝酒精,没有点火柴,大海揣测,难道是技术不同?但很快这一推论就被推翻,跟吐火大叔一起的二号大叔,直接吐水,浇灭一号大叔吐出的火焰。吐水的杂耍,大海在曾经的世界可没见过;
其中一团不大的火焰不小心飞向人群,冲向一个是四五岁的胖娃娃,一身轻如燕的年轻人,猛然窜出,一手挡住娃娃,一块寒冰迅速凝结在手掌,并被揉碎,抛向火焰,寒冰瞬间化作水雾,化作一小团白烟出现在娃娃面前,转眼随风而散。
娃娃的父亲赶忙过来,连道了几声“谢谢小师傅。”却并未再过多询问任何。
周围有人赞扬,有人鼓掌,但没有一人疑惑。
至此,大海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世界的力量形态是完全不同的,这里的人类拥有更强的身体机能,甚至拥有一些非自然力量。
“少爷,那是雪天宗的冰沙掌。”站在大海身后的夭桃冷不丁的来了句,“干嘛瞪着我?我看您注意那些个家伙好半天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呗。”
夭桃看向大海的疑惑眼神充满真诚。
她不是有意怼自家少爷,她是真的不解这刚醒的少爷。
了解个风俗民情,咋还跟做个贼似的呢?
“少爷您五岁就失了智,这些常识不懂并不丢人。而且我们几个都是从小跟着您的人,您不用介意在我们几个面前露怯。”
大海这才想起身边还跟了这么个挂件儿。夭桃不过十五,大海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可这一说话,完全是个小大人。
看着夭桃攥在手里,一口没可啃的糖葫芦,大海心想,算了算了,不耻下问一回吧。
“这些个杂耍玩意儿,你知道多少?”
没想到夭桃呵呵笑了两声,说:“要不卷耳怎么叫我陪您出来转悠呢,术业有专攻,这事我擅长。”
“你?擅长这个?”
“那还用说,我是你爹在杂耍摊里捡回府的。我从小就跟这货人一块儿。”夭桃一脸得意道:“练舞狮的,需炼体二阶;玩火球,炼法入门就行,吐水也一样;冰沙掌是练法三阶,只有雪天宗的人能练。”
“哎哟喂,”大海心想这可了得,庞府丫鬟,原来个个是宝啊。
这炼法,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闻所未闻,即便是入门,对于大海来说都神秘至极。
再小的法术,那毕竟是无中生有啊,不科学,不科学!大海心中连连惊叹。
“那,这么说,你也能吐火?”大海好奇地询问夭桃,对这法术一事心向往之。
“我…我不能。”
“你不是杂耍摊长大的吗?”
夭桃小脸一红,垂丧道:“我要是能吐火,就不会被卖掉了。”
游荡中,转眼已至傍晚。这也是这座城市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日薄西山,远方流云一片紫金,霞光万里,紫陵城也因此得名。
比起充斥着钢筋混凝土的地球城市,这景色远为惊艳,大海不由看得出神。
“紫气是帝王之气,难怪这里能成为帝都。”
“这您是从哪里听来的?紫气什么时候成了帝王之气?”夭桃问道。
“哦,”大海想到那是地球上得设定,在这个世界不一定同样存在。
正想着如何糊弄,夭桃说到:“您大概是把五岁之前先生教的东西混淆了。紫色向来是灵气象征,天赋灵力者诞生之际,有紫光伴身。紫陵曾经也是灵师辈出之地。”
“紫光伴身……”
这天的大海不到晚饭时分,便钻进了府里小书房,他冲回府时,紫色霞光还未完全褪去,后边紧跟着香汗淋漓的夭桃。
卷耳正巧在小书房练字,大海急冲冲问道:“有没有……额……百科全书之类的?”
卷耳微怔之后食指一戳,指向一本《泰平风俗纪要》,大海抱书猛翻。
“百科全书”的说法她没听过,但是罢了,二少爷自从醒来,说的哪句不是这般,需要略加推敲,猜测意思,若要深究,句句都得深究。
“看得懂?”卷耳皱眉问,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五岁失智,十八岁醒来,还能认识几个字?
可造化弄人也助人,泰平九州用的也是汉语。单凭这点,就够大海感激万分。
不过这会儿,他已顾不得卷耳的问话,也顾不得遮掩什么识字本领,他的整颗心都被一段记载吸引了:
“灵者天赋以诞生紫光强度为衡量。出生时有充盈满屋之紫光,方可修炼灵术。
自大战以来,灵者死伤惨重,灵力衰微。近五百年,不见大灵师;近二百年,不见灵者;近百年,不见紫光可包裹婴儿全身者……”
那,紫光通天……
我哥,到底是何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