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让也不想事态闹大,他只是想让贾小姐能和意中人走在一起,帮她拖个一两年等他的郎君回来。不过现在想想,他爹怕是已经知道了二人的私情才会不顾女儿的意愿,用了比武招亲这样一个赌博式的法子,把女儿嫁出去,不让她同那穷酸秀才在一起。叶让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种封建门第观念真是无处不在呐!他招招手,让贾大人弯下腰来,然后凑到贾大人的耳边,劝道:“我是怕令爱到了石堡住不习惯。”
石堡?
“哎哟!”贾大人立马反应过来,早就觉得这个人谈吐、衣着不凡,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子弟,想着赶紧攀上,没想到还真是贵族子弟,竟然还是咱们崖州的祖宗亲自来了!他怎么也不敢奢望会把女儿嫁入石堡啊!他赶紧提着袍子便要跪拜,却被叶让提住。
“贾大人,贾小姐的如意郎君已经进入了六部,升官发财也是指日可待啊!”
叶让说着目光却望着楼阁之上的贾小姐,她还是一样的美丽可人,只是憔悴了许多。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她听了以后也放心了不少,微微向叶让一福,既谢他帮忙解围,又谢他关注意中人的消息。
哪是叶让刻意关注什么,还不是因为胡来又被罚跪在书房听,每日那些朝廷大小事都没能逃得出父亲的眼睛,大哥念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海泽言的名字罢了。
贾大人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既然公子如此说了,那么将来也一定会多帮扶一二,我贾家若是拐着弯儿地攀上了一位皇子,虽无名分,但就算是崇林王的儿子,那今后的日子也是无忧啊!如此一来,女儿喜欢那便喜欢吧!他立刻就实实在在地跪在地上,“多谢公子!”
“说来,满街的人都认识本公子,贾大人您,好歹一位崖州知州,居然不认识我?贾大人,以后常来石堡转转。”
他颤颤道是。然后站起身来,拱手问道:“三公子何不在府上用过晚饭再走?”
叶让转身便要离开,背着他,挥挥手,高声说:“不必了!宫里的两百禁军,你养不起!”
贾大人伸着脖子一望,人群之后一排排军人站满了整个街道,他心中一震,这位公子果然嚣张无礼,不走寻常路。可谁叫人家身份尊贵,自己惹不起呢?
只是,他带着两百侍卫在大街之上招招摇摇,这是要闹哪一出?
两百士兵风风火火到了叶府,还没等和叶将军见上面,就迎面扑来一阵吼:“你带你两百侍卫来我这儿,这是唱的哪一出?”接着,一只疾剑射向叶让,他赶紧抓住剑柄,控制了剑势,随意挥了挥,好生把玩了一番——是把好剑,不愧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铸剑大师涂北唐师父。
这叶国远将军是生气了吗?不,这种“自相残杀”是叶家的见人的传统了。只是听这语气,叶将军确实是有些不快。
“父王,你不会吧!我刚来,好几年没见,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了,便要如此相逼?”叶让站起来,一边向他行礼,一边每个正形地说。
“你还知道回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都有什么长进?”说罢,眨眼功夫就砍了过来。
叶让用剑一档,刀剑相击,发出刺耳的嘶鸣。
二人僵持不下,转而通过刀剑来比拼内力。
“长刀克剑,你存心的呢!”
“正好试你!”
“我说父亲,你该不会是忘记我的武功了吧?就不必向大哥二哥一样试探了。我虽然游手好闲,但在打架一事上还是挺认真的!”
“你天赋高,起点高,要求也高。所以才需要时刻敲打,以免得意忘形,日渐松懈。”
两人相觑,同时收了兵器,相对笑了起来。既然都没有真打的心思,试来试去又有什么结果呢?
剑回鞘,海风夹杂着风铃的吟唱拂过耳边。
他忽然清楚得注意到父王两鬓新增的白发。从来没有过时间观念的他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伤感。
“你亲生母亲给你留了什么东西,你不说我也不问。你的武功没有路数,更多的是临阵发挥,想来大多都是你自己出去鬼混和人打架打出来的吧?”
“是的父王。对了父王,你知道守山翁吗?”
守山翁?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守山?草原人?听说十六年前起他就一直住在江州小斗山?”
“没错,就是他。”
“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是母亲的旧人,常常来看我,还教了孩儿很多医术。”
“嗯,这些江湖上的人向来更加亲近你,你信得过就好。说来,你的武功,不算武功……还不够,虽然你大哥二哥不及你,但若与我正面交锋,你还不是为父的对手……为父也承认,你偷奸耍滑、逃跑暗杀天下无人能及,只是真正的战场上……”说着,父亲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叶让接着说道:“真正的战场上,其实将领的个人实力其实无关紧要,有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也能统帅三军——就像父王的师父。也就是说,上兵伐谋。对吧?”
“对,对,对……有进步……”叶国远从来没有想过带这个孩子去战场,不然也不至于把他“扣”在崖州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得叶让的母亲叶秀凝是和平派,又因为战争而死,就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了,可是身为崇林儿郎,他又对叶让寄予极高的期望。
“我呢,只是把别人喝茶的时间拿来学习罢了——”叶让故作老态,摸着空空的下巴,假装有一撮美髯。
叶将军见了也无话可说得摇摇头,嘴角轻轻一提。可是不一会儿又回到了那张严肃而沧桑的脸。
也难怪叶将军疑惑,这种与生俱来的修行天赋,这世间何人能及;那些轻功和暗杀技巧也是在几百年的追杀之中磨练出来的,单凭这两大绝活,他也可以一生性命无忧。至于武技,那些花里花哨的招式既麻烦不说,还容易被人破解,也就是容易被敌人寻了门路、钻了空子去,武功不是耍得几把漂亮的大刀,舞得几招优雅的长剑,不是在殿堂给人表演取乐的,而是用来杀人;不是用来唬人,而是用来护人的。所以学不学武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稳准狠地达到目标。叶让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世界,天下武道境界分为七个境界以及七境之外的三个境界:上玄境、中玄境、下玄境。七境之内的差别不太大,京都的武殿选拔人才便是以七境实力来分班教学的;而七境之外那便不是常人了,一般人修炼到了第七境也就封顶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破玄,进入三玄境。习武之人能够通过与自己相比而判断对方的境界。”
叶让听府里的武术先生讲这课的时候听得仔细。虽然这些听起来十分玄幻的命名有些“令人喷饭”,带着极大的“玄”学色彩。可是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武功应是何种境界,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世界的武道宗师,自己也还在成长,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多少实力。况且自己原有的功夫强悍,破坏力也大,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他相信每个世界里都会有武疯子,尤其是把境界分得这么清楚的地方。
更何况他还有那些不可道人的身体问题,万一哪天死于非命可说不准。
“父王是七境的哪一境?”
也许是叶让本身实力强,高估了这世间的武功,抑或是,没见过叶将军真实水平,低估了他,这话实在说得叶将军差点吞口水呛到,他说:“怎么为父在你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叶让挑着眉毛惊奇地问:“那父亲不会是三玄境?”
“上玄境。”叶将军不平不淡地强调,却摸摸胡子,十分自豪。
说到真正的实力,叶国远又问:“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出你究竟是第几境界!”
“真没看出?”
“嗯。”
“真没看出?”
叶将军看着他脸上轻浮得意的笑容,皱了皱眉,不屑地回答:“没有!要是有一日你与别的上玄境经历一场生死之战才能知道。也许……你会成为世间第一人……”最后那句猜想,叶国远压得很轻很低。
“那太好了。”他拍手叫好,“如若是父王这样的上玄境高手都看不出来,我想也没有人会看出来了。”
叶国远突然想起了来意,“对了!”
有句话,叶国远早就想问了,可是一进来就被带偏了话题,这会想起这桩事,突然就爆发了,提起刀就拍叶让屁股,追着慌忙逃窜的叶让叫道:“你那两百人是什么意思?守在咱家大门口,臭小子,来抄家啊!啊?”
“没别的意思,就是来蹭饭。咱们家军营那么大,分点口粮出来,肯定养得活!”
“蹭饭?”
“是啊——石堡已经掀不开锅喽!”
这是真话,就算有他手下的那些产业,加上宫里发来的那点可怜的饷银,也不够养活这两百精兵啊!更何况,叶让对兵和马的要求都极高,开销也是极大的。
叶国远立刻就明白了。
不是皇宫搞事情还有谁有这个胆子?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手都能伸千里远。
“父王,还有一件事。”
“讲。”
“孩儿……想去江湖闯两年,守山与我乃是忘年之交,我想同他去大陆。”叶让慢慢走到他身边,搀住父王的手,道。
叶国远停了下来,看着叶让的脸,注意到他坚定的眼神,伸手去抓住他搀扶住自己的手,问道:“都十六岁了呀……真快!哎……去吧!你大哥二哥在十四五岁就去了军中历练,唯独你一直待在父王这个老头子身边,拴住你了……”
叶让正想安慰父王,却被打断。
“你尽管去吧!家里还有你母妃呢!”
“谢父王。如果珊儿妹妹来找我我不在,就告诉她我在哪儿,我想她在岛上也一定憋坏了。反正父王有得是法子知道我的动向。”
“哼,你倒会物尽其用。没问题。何时出发?”
“明日。”
“明日?这么急?”
“守山说,明日天气好,适合出海。最近风大,怕是也只有明日了。如果珊儿妹妹要来寻我,还是请父王打点个老道的船夫送她出海吧!”
“珊儿既然是你义妹,那也算是我的义女,就算是看在岱崖十三峒的面子上我也会护她周全。你虽然走得匆忙,走的时候也别忘了去你母亲那里问个安。再去小祠堂里拜一拜。”
“对了父亲,小祠堂下面的无字碑是?”
将军停顿了片刻,道:“是你娘的牌位。”
带着两百人浩浩荡荡从叶家军营回到石堡后没过几天,听说京都那边罢免了几个小官,崖州府的那位贾大人也被罚了俸。
叶让玩这么一出就是要让宫里那位知道石堡这边的处境,那些刻意克扣物资的贪官也别想让自己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吞。
宫里那位,手眼通天,叶让闹这么大动静,别的探子早知道了,作为皇帝还能装作不知吗?
江湖啊,重生以后就没有再赏玩的江湖,终于能慢慢地品鉴了。去哪儿呢?是令不少文人剑客都如痴如醉的江南?算了,还是一路北上去看看这本不应该存在的北黎城,沿途顺道还可以去江南一游。
说起北黎城,是大唐复国之初新建的城,位于北原与大唐边界处,太平时,北原的突厥、女真等部都喜欢在此地交换一些唐国的丝绸、茶点以及各种新奇玩意儿。对了,北原在这几年一夜之间取得了统一,各个部落都臣服于“飞来”的乌苏那家族,这也算是一桩旷世奇闻了。而战乱时,北黎城中有几十年如一日戍守边疆的崇林军为长城,他们骁勇善战,留下一世威名,北原的铁骑踏进城中一步便是无边炼狱。父兄虽然在国家的另一端,但也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北原的军情,即便是议和之后的这么多年间,他们也丝毫没有松懈。究竟是什么样的城能够让父兄都如此重视,甚于生命。身为叶家人,有机会自然还是要去一睹北黎城的风采。
路途遥远,不如绕行江南。
叶让想到扬眉有《姑苏城》诗赞曰:“人间烟火姑苏城,满池芙蕖弦琶铮;栀子香艳平江路,桐油伞下笑语盈。芊芊女子最多请,绣出红妆君郎赠;吴门才子天下墨,岁月静好枕河生。”苏州出了孙武、范仲淹,还有唐寅。
不如先在苏州落脚。
正好这会儿,苏州的红叶也该烧起来了。
“走走走!”苏州大户文家的大门口突然被踢出一个青衣书生,“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往文家跑,写得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酸诗就像想一登龙门了?赶紧滚吧!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三番五次来我们文府讨打。”
青衣书生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话,依旧探出脑袋使劲往里望去,大声喊道:“不是……文大人!你就看一眼吧!就看一眼!我这哪里写的不好了?”
“赶紧走吧!”
几个小厮使劲一推,那书生踉踉跄跄得退出去,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下来,就像个花卷一样,向后翻卷。后背被硬邦邦的青石板路压得实在。痛觉神经一刺激,书生赶紧爬起来,捡起地上的书卷,忙不迭得擦拭灰尘,抱在怀里,生怕坏了。也是天可怜见,在台阶上滚石一般滚下来之后竟然没有摔成傻子,头和脸还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
“楚笑林!”门里走出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抄着手,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
台阶上面钻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文启瑞!你快帮我跟文大人说一说,看一眼就行,不会耽搁太多时间!”言辞诚恳,还带着乞求,这位叫做楚笑林的青衣书生已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了。
“你以后不用再来了。家父早知你,他说,你颇有才情,但为人轻浮不知检点。要是真的推荐你,他日你入朝为官,定然会得罪不少人,殃及咱们家,那不就是一手扶持了一个祸端吗?所以你还是今早离开吧!”
相交虽不深,但好歹有过同窗之谊,听到这话,楚笑林浑身一个哆嗦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堆痰狠狠地吐在他文家大门口,忍不住脱口道:“文启瑞!还苏州大才子呢!你算是哪门子才子!你老子文士修被踢出朝堂来苏州养老还真把自己家当霸王了!你跟你老子一样怯懦无为,我简直耻于与你为伍,咱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咱俩有什么交情?不过就是在同一个书院里坐一排罢了,你还真把我当朋友使?要不要赏你几个铜板?”
“切!你愿意给,我还不稀罕。”说罢,理了理衣衫,毫不在乎地离去了。
走了不过一两步,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怒不可遏的声音:“令妹近来可好?”
楚笑林的妹妹已经失踪许久,这事儿除了楚笑林自己知道那只剩下凶手知道了。这么说来,果然是文家。
“果然是你,文,启,瑞!”实在忍无可忍,楚笑林像恶狗一样转过来冲向前来,“我杀了你!”可文家十几名打手一齐涌过来将他挡住,识时务者为俊杰,楚笑林抓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卷轴撕成一片又一片的,曾经被他视如珍宝的杰作已被亲手毁灭,仕途不去也罢,穿过飞雪纸片,楚笑林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苏州人杰地灵,才子文人无数,可是自打这文家从京都搬过来以后,可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凭借祖上的贤明以及在士族里的星点威望,就让苏州这样小地方的读书人个个求着抱大腿。苏州地方呐,向来多商贾,像文家这样荫封三代以上的大家族更是像纽扣盒子里找珍珠一样稀有。当下读书人想通过科举求取功名,却又少不了“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的引荐,这时候来了文家这尊大佛,谁还愿意舟车劳顿四处找庙宇求引荐?
楚笑林这样的寒门子弟,本来和众多读书人一样想着可以凭借文家举荐,现在看来,文家如此做派,只看面子不重才学,简直不是吾辈读书人的标杆,更别妄想文家老爷文士修能够接见,就算他最终同意了,他楚笑林也不屑于这文家的引荐信。
可是,眼看秋天来了,离春闱又近了,要是没办法进入考场,何谈功名?自己想要庇护的家人又何谈安宁?更何况,他的妹妹还在文家手里,功名在亲人面前,不要也罢。
楚笑林想到此处,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心头酸楚无法倾吐,在破败的忘川亭下把拳头向着柱子一砸——“轰——”
“哗啦哗啦哗啦——”
红色的枫树叶漫天飘飞,忘川亭下尽是烧焦的味道。
檐下的麻雀儿惊慌失措地逃离,亭上的枯叶被扇起又飘落。一个正躺在亭上睡午觉的少年突然惊醒,美梦破碎,满脸的惊诧和疑惑,还没来得及收回神识,屁股底下的瓦片连带着整个人“蹭蹭蹭”地往下滑。
“咚——”
就像天下掉下来个小郎君砸在蓬松又泛着清香的红叶堆里,片片红叶环伺,溅起的一片片火花又沉静下来。
叶让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揉了揉被摩擦得又烫又麻的屁股,侧头一看,正撞见了肇事“凶手”,一个青衣书生——“你好……”小郎君尴尬地笑了笑,嘴尖顶起了眼角,十分清丽可爱。
“你……你好……你好?”楚笑林没想到亭子上竟然睡着一个人,见着这个人的第一面,他的脑子都空了。
楚笑林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脑子断片半刻。仔细一看这少年,如此清秀俊美,胜却江南美人无数。他穿着一身便行的束身衣,铁片护臂看起来不像是一般大户人家,更像是军侯世家子弟常见的装扮。
看样子,应该是哪家公子跑出来历练。
虽然楚笑林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却仍然觉得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到位,不能给这些个富家子弟落下话柄。
楚笑林赶紧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向他点点头,问道:“在下楚愉,表字笑林,方才不知小郎君在亭上,实在抱歉。敢问小郎君为何在此?”
人家如此彬彬有礼,还自报了姓名,小郎君又怎好撒起床气,方才被打破的梦就随它去吧。“我叫叶远荆,叶让。”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字‘让’,我取的,未及岁,非父母所赐。”他仍然坐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复,说起话来也是一个词一个词得蹦,也许是刚刚睡醒脑子还不灵光。
楚笑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腰来虚扶他起来,着急道:“既然无事,我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叶让还没触碰到他,他就匆匆忙忙得走了,就像故意躲着似的。
这可着实奇怪了,自己身上又没什么跳蚤和瘟疫之类的,怎么他走得这么急。像叶让这般好奇心爆棚又爱看戏的人,一心就只想着跟上去看看了。闲来也无事,多点插曲也无妨。
苏州城里小桥流水,满目皆是,商贩货运,来来往往,车水马龙,赶上正是进城做生意的高峰时期,街上倒是十分拥挤,随便往小酒馆里一做,两个人说着什么话,根本听不清;街上的马车交错而过,眨眼功夫,马车后戴着斗笠的胡渣子大汉就消失不见了。
楚笑林进了一家当铺,一个一身铜臭味的大胖掌柜亲自出来接他进去,当铺里全是人,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硬是把叶让步步逼退。
当铺不起眼,但是对面看似不起眼的面点铺子倒是有点扎眼睛。
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穿着一身用土布的布条拼起来的衣服,但身上却有价格不菲的护胸,只是有些蜕皮,裙边有几条没有处理干净的布条已经褪去了本色,手上戴着用土布胡乱缠起来手套,穿得顶多像个豪奢的乞丐,但他身后可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六个拿大刀的胡渣子大汉,这些人的刀没有刀鞘,上面似乎还有留着许多人的残魂,看起来惨白如雪。
难怪这周边都没有一个客人上门,老板也是战战兢兢得守在炉子边,时不时用余光撇一瞥。
而这个假乞丐,慢条斯理地撕着馒头,一片一片得竟然做出了吃烤全羊的既视感。就连看着馒头,他的眼神都是凌厉的。
“这位大哥,馒头要趁热吃。”突然,对面响起了一个少年的清脆的声音。
叶让万分自来熟得坐在这人对面的板凳上,一只脚踩在板凳边上,随手就抓起一块他刚刚撕下来的馒头片就往嘴里送。
那人拦下了正要暴力赶走叶让的属下,对他这一无礼的行为毫不在意,客气地问:“好吃吗?”
“还行,就是……”叶让把腿放好,细细品尝,看了看头顶,皱了皱眉,目光移到前面这个人的眼睛上,接着道,“就是有一股血腥味……”
他地余光注意到这个人粗糙的大手,手上茧子就像风干的馒头一样厚实又纹路清晰,每一道沟渠里仿佛都流淌过鲜血。
他暗自推断此人嗜杀,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在屠宰场中混迹多年才有了手上的荣光。见他身后几人个个趾高气昂,壮实强悍,都对他俯首帖耳,忠心不二,此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权势和魅力?
只见那人撕馒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搓了搓拇指与食指,抬起眼睫,他的老鹰一般的目光在这个少年身上上下打量,问:“你就不怕这个是我给仇家准备的送行馒头,下了毒的?”
“若是真的,我也只有认命了。”
他嘴上笑着,轻哼一声,“你小小年纪,认什么命!”
“跟踪谁呢?要不要我给你把把关?”
叶让也不拐弯抹角,他知道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黑帮老大的气质,没必要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虽然与这个叫楚愉的读书人只是萍水相逢,跟交情完全沾不上边,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既能尽快打进江湖又能扩大人脉,对于刚刚入世又渴望入世的叶让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副本任务。
那“黑老大”见这人甚是爽快,嘴角一弯,将怀里的一柄短刀取出搁在他面前,道:“听说过猎鬼吗?”
“猎鬼”?听起来倒有点像是哪个山里的神鬼组织的代号。不过听他的语气,这个名号似乎极其有名。这时候要是不上道,谈话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当然,那这位兄台是猎鬼的什么人?”
“顾桥。”
那人名叫顾桥。
如此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更是引起了叶让的兴趣,他也抬了抬嘴角,埋着头直勾勾得看着这个顾桥,十分无礼得将对方当成了食物来看。顾桥并不回避他的眼光,对于他来说,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眼神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波澜。
看起来这两个人完全是一道人。
“猎鬼的头儿?我,叶远荆,叫我叶让。”他目光往木桌上的短刀看了看。
这刀看起来十分特别,刀鞘上刻着似烈火似鬼魅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哪个民族的图腾。他伸手碰到那刀的一刻,两个汉子同时喊道:“你不想活了!”
几乎每一个会做属下的人都会习惯性得捍卫主人的威严,倒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打狗看主人”的潜移默化。
“呯咚——”铺子的老板听了这声吼,吓得一屁股杵在地上,失手打翻了铁盆。叶让下意识得一缩手,谨慎得观察着顾桥的眼神。
这样冰冷的坚毅的石头一样眼神,叶让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那就是镜子里。
很久没有遇到过和自己一样的眼神了。这一望,还真有些震惊和感触。
可是这双眼睛却很亮,它并没有被黑夜笼罩,放在在夜里也会发出寒光似的。
“退下。”他低声吩咐道,“无妨。”
叶让的手刚刚放心地碰上去,一只满是伤疤的大黑手一下子盖在他的手上,他突然感到后背心一凉,猛地抬头看着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睛。
顾桥低声道:“不过小兄弟要想清楚了,我顾桥的这把短刀,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要看你也得拿出点本事来。”
说罢,叶让飞速抽下一只木筷,径直刺向顾桥压着自己的那只大黑手的手腕。顾桥作为“猎鬼”的黑老大,也不是一般人,他及时收回手,同时又用另一只手夺刀,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被叶让用手刀相抗,来势汹汹,顾桥也不得不格挡住这一击。
“咚!”那只筷子刺穿了厚实的木桌几分。
两个人眨眼之间便僵持住了。
虽然已经大致能猜测出这刀的非凡背景,但这么好的切磋机会,被保护得极好的叶让怎能甘心放过。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刀!”
从未有过的好胜心在十六岁的叶让心中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