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服了。服袁铮这个人，更服膺袁铮所讲的道理。
两世的人生经历，特别是网络时代的密集信息，让他知道无数财富传奇，比眼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知道的多得多，包括它的积聚，它的发展，它的传承……
这些传奇让他再直观不过地认识到了一点：占有财富越多，进一步攫取财富的能力就越大；更可怕的是，对财富的贪欲也越来越大，永无餍足。
无论原始资本的积累是否正当，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财富的高度集中。在中国古代，是一个个王朝末年的大规模土地兼并；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则是华尔街的肥猫，资本市场的大鳄。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朱门的酒肉，对应的是门外的饿殍。
轻描淡写的“调节”无法解开这个死结。到了需要调节的时候，财富的集中程度已经足以抵挡这种调节。巨大的财富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任何调节措施化解于无形。时尚、观念、舆论、宣传、法律乃至暴力，无一不是它运用自如的武器。高度集中的财富会淹没抗议者的声音，打断反抗者的脊梁。
要对抗这种不公，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占在贫者的立场，为穷人出头，将散沙般的穷苦大众组织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让财富低头，让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保障。
这就是穷人党的正义所在，也是它的力量所寄。
王满之前信奉的只是这个组织的力量：这时候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这个那个，到头来都会在它面前俯首称臣。这是历史事实。
和袁铮的对话以后，他开始信奉它的正义性质。
让穷苦人翻身得解放。曾几何时，这句话显得多么落伍、可笑。但在这个时代，它却是那么激动人心，能让包括王满在内的被压迫者热血沸腾。
“……这就叫剥削阶级。越是灾荒，这些人越高兴，越能挣钱。你信不信？”
王满当然信。另一个时代的股神巴菲特明明白白说过：别人恐慌，那是本人赚钱的时候；股灾来了，那是大爷发达的机会。说到底，这跟地主趁着灾荒收别人的土地有什么区别？无论是田地还是股市的资产，不是走投无路看不到希望，谁舍得三文不值两文卖了？
过去的灾荒是天灾，而另一个时代的股市恐慌，巴菲特索罗斯们本身就是重要推手。吸干你的血肉之后奉送一碗稀粥，就成大善人了？
王满忽然想到，后世的资本大鳄，好像颇多喜欢慈善事业的。跟这个时代的财主常常兼任本地善长仁翁，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袁大哥，你讲的道理，我全听明白了，信服了。从今往后，我跟着你干。你们那个穷人党，算我一份儿。”
袁铮笑道：“现在坐天下的是有钱人，最恨的就是我们这穷人党。坐牢算轻的，多少人为这个送了命呢。”
这话看似拒绝，但王满一听就明白了：给我留着门缝呢。拿出江湖范儿，王满拍着脖子，“砍头只当风吹过，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送命怕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袁铮笑道：“干我们穷人党就得这样，不怕死。但我们不作兴说什么又是一条好汉。不是这个说法。”
“另有一套春点？大哥教教我呗。”
“是这么说的，”袁铮收起笑容，一字一句说道：“服从纪律，意思是不能自个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牺牲个人……”
王满抢过话头道：“这个我懂，不怕死。”
袁铮摇摇头，“不光是不怕死。它说的是，为了咱们的事业，为了普天下穷苦人过上好日子，不光咱们的命不算什么，死了就死了。连你我这个人，也不算什么。”
王满是真的有点糊涂了，“这不是……我说的就这个呀：不怕死，豁得出去。”
袁铮笑道：“不一样。往后你就明白了。咱们永远要跟穷苦人站在一起，跟欺压他们的那些人作对。”
王满道：“这一条，袁大哥你不用嘱咐我。入伙就是为的这个，就是奔着它来的。”
袁铮点点头，“最后一句：保守机密，永不叛党。”
服从纪律，牺牲个人；努力革命，阶级斗争；保守机密，永不叛党。这是三十年代的入党誓词，为前世的王满所熟知。在这一世，在这间牢房里，听着袁铮郑重地、一字一句说出，王满只觉得后颈上汗毛竖立，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信仰的力量。眼前这个人，他真的能够践行誓言。为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能换来金钱美女的信仰，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两世人生，七十年间，王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总共就这些。等你能做到的那一天，你就是我们穷人党的同志了。在那之前，你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你愿意吗？”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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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承诺，一句话。这一句话出口，就是划了一条线。这句话之前，你是做工的，是种田的，是买卖人，是乞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一言既出，如百川归海，你们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革命者。
除了王满，这个穿越者。
对他来说，这句话绝非承诺，更像求职成功，端上了铁饭碗——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考上公务员了。
当然，才上岗的新人，不可能立刻逍遥自在，总得有一段献殷勤陪小心的时候。上班头一个来下班末一个走，倒茶扫地什么的，这套常规动作，小白领个个都明白。
所以，新入职革命的王满分外勤勉，恭恭敬敬地听着袁铮的每一句话：革命的道理，工作的方法，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
尤其是袁铮传授的特工技巧。这个方面，王满真的是全神贯注，如饥似渴。这可是求生秘技保命绝招啊。多听一句指点，基本上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