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重新成为拐爷。但这只算是误打误撞,撞上了。刚才逼得手忙脚乱,只好一阵乱抓,土坷垃也好,手榴弹也好,抓住什么是什么,先扔出去再说。扔出仁丹堂之后,看了钱胖子的慌张样子,这才明白扔出的是一根撒手锏。
嗯?
开始逻辑推理:仁丹堂是日本人的毒品集散中心,对后世来说,这是公开的资料。但在这一世,藏毒窝点肯定只有少数内部人士知道。唔,钱胖子看样子知道,那么,这说明、说明……
只有公司白领人生经验的王满无法继续推理,孙头儿却能凭着几十年的江湖经验,不假思索,直指核心:拿货的地方。
你钱胖子干的是拿大包然后分拆、跑街的事儿,分拆还没办妥,先让货源见了光。经手人把差事办成这样,货主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想明白这一层以后,孙爷立占上风,不需要再等拐爷咬耳朵提点。
“姓钱的,我容你在这儿胡言乱语,是看在穷家门祖师爷的份上。要是不知好歹,别怪我把你的好事全抖搂出去。你自个儿想想,到那时候,日本人会拿你怎么办?”
钱胖子一身冷汗。会拿我怎么办?会把我办了。放在后世,恶意兼并失败的输家还会发个通告遮遮丑,开个记者招待会什么的,这一世穷家门的耿直爷们儿用不着这个。钱胖子双膝跪地,砰砰砰连磕三个,“孙爷您高明,儿子我给您陪不是。”起身转头,对带来的几个手下喝一声,“我们走!”
抬脚就走,雷厉风行。相比之下,喜欢面子功夫的后世简直gay里gay气。
但王满习惯了另一个人生的拐弯抹角、文明表达,面对如此耿直,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是什么意思?钱胖子有什么阴谋?其他乞丐没他那些弯弯绕,一见钱胖子磕头服软,顿时吵了个沸反盈天。
绝大多数是最直接不过的本能反应:孙头儿是我们的杆头儿,所以,我们赢了!乌啦(当然不是这个词儿,但意思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只有少数人多想了一层:这不是把贩小包的饭碗砸了吗?吃的喝的、好日子……全没了。“钱爷钱爷,您别抛下我们不管哪!”“钱爷带上我!”
更少的是一撮毛他们几个,那是这伙乞丐中的翘楚,真正的行动派。不光是哀求喊叫,还行动起来,跟着钱爷屁股的方向拔腿就追。才跑两步,却被王满挡在前头。只见那拐子,被铜锤、二秃一左一右搀着,歪歪扭扭,朝孙头儿那边迈步。拐子一边迈着拐步,一边嘴里直叫唤:“呜呜啊啊……”
拐子不嚷嚷还好,这一嚷嚷,跟乌鸦报丧似的,刺激得一撮毛心里腾腾腾直冒火。
这辈子就撞上这点好运,全被你搅了。还号,还号,这呜哩哇啦的,不定冒什么坏水呢。
按评书先生的说法:心头这股火,高举三千丈,冲破了青天。
一撮毛抄起一块碗口大小石块,紧赶两步,照着拐子摇来晃去的后脑勺,“嘿!”狠狠砸了下去。
*************************************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两天两夜都是这样。
意识沉睡之后,被意识暂时抛弃的肉体进入了最原始的运行模式,完全依赖自身的肌肉记忆:有吃的进入口腔,它会吞咽;需要解便时,排泄器官会工作起来。外来的意识不再生硬地指指点点,声带也恢复了本能,想起了自己该怎么运转。
于是,王满会说话了。半昏迷状态中的谵语,星星点点,流出王满的口腔。
乞丐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竭力从声音中分辨内容,想借机探听一点高于现实世界的机密。声音渐渐清晰,能辨出些字句。有的能听明白:爹、娘、妹妹、庄稼、饿……还有的则高深莫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首付、医保、学区房、app……
王满睁开了眼睛。
“老神仙,老神仙。”乞丐们急切地呼唤,“您方才说话来着!再给咱们讲讲呗。”
王满舌头舔着嘴唇,动作很慢,很吃力。“啊……呜……我……”
孙头儿激动得满头大汗,伸手向其他人猛挥,要大伙儿别出声,别弄出一丝儿动静:都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我……我姓王,叫王满。”总算吐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句囫囵话,王满只觉得胸口仿佛挪开了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