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窗帘的一角,阳光翻滚涌入,细细的灰尘照亮通路,带着些许初秋桂花的清香。冗长夏日的平淡光景在疏影横斜中慢慢偏移。浸润着潮湿气味的青春,泛黄成回忆,那是一个逝去的时代。
八月的重庆,骄阳似火。
A中的校门口前,车水马龙。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娇小身影站在报亭的阴影下,看着眼前不断飞掠而过光影,动了动发胀的小腿,有些疑惑,“怎么还没来?”拿起手机发消息。
云微是A中的准高中生,本该是九月报道的,但云父忙着为他的那些驴友当导游,没时间照顾她。而她也不想一直呆在舅舅家里,双方都别扭,干脆直接搬进校内的租房住上半个月。
云微抹了把汗,把那只颇重的白色行李箱提上台阶,正准备一屁股坐上去休息时,一扭头便看见舅舅呼哧呼哧地下了出租车,朝她疾步走来。
舅舅快速地挥动他那胖手,扇了扇风,扯着嗓子:“这路上太堵了,去取把钥匙都要耗上半天。”
云微伸长脖子,看着那黄色出租消失在弯弯绕绕的马路尽头,收回目光,眸色黯淡,扯了下嘴角,没好意思问,“嗯,我们走吧。”
舅舅看了小姑娘清秀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失望,知道她是个内向害羞的性格,叹了口气,“你爸今早的飞机,去西藏了。不说了,走,先去看看租的房子怎么样,收拾好了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了没”
云微自幼没了母亲,云父把房子卖了供女儿读书,小姑娘打小就住在舅舅舅母那儿了,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次,况且舅家也要照顾自己家里的人,这孩子又是个不太爱说话的性子,所以到现在跟他们也是个不亲不疏的关系。
云微点点头,跟舅舅在保安处登记后,怀着忐忑与好奇,踏进了A中。
对于这个市内最顶尖的高中,人们常说只要考进A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是所有学生挤破脑袋都想进入的高中。她初三时拼了命得努力学习才险险地考了进来。
校园占地很广,走进便是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茂密的黄桷枝叶抵挡了午后正毒的日头,笔直的通往教学楼区。左边斑驳的树枝后头是铁丝网高高围起的篮球场,在远处就是操场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暑假的狂欢。校园里人影稀少,云微在阳光下微眯着眼,注意到几个在篮球框下快速移动跳跃的身体,笑道:“这个天儿还有人打篮球,真厉害。”“你们年轻人就是精神好。”舅舅看了半天路牌,“喏,走右边。”
“这房子有点儿年纪了。”
A中当年圈地时圈入了两栋老居民楼,后面慢慢发展成为学生租房的热门首选。居民楼外墙上长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墙皮脱落了不少,有油烟熏过的痕迹。墙根处杂草丛生,一蓬蓬的,时不时有一只野猫漫步走过。
云微轻勾嘴角,觉得挺好,她喜欢这种老巷子一般的宁静感。
她租的房子在五楼,一室一厅的,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基本家具都有,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附近的演播大厅和食堂还有远处的操场和篮球场的一角。要说不足的话,也在这阳台上,这地儿本来应该跟右边隔壁对称户型的阳台隔着两面墙,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设计师灵光乍现,感觉自己突然被上帝打开了人生的玻璃窗,跟着也把这堵墙换成了一面窗。还好房主贴心地挂上了小窗帘,不然真的要跟隔壁邻居干瞪眼,say hello了。
下午五点,他俩收拾好了屋内的一切,云微送走了舅舅,准备自己先熟悉一下校园,再出去吃晚饭。
橘红的夕阳时隐时现,柔和的晚霞层层晕染开来。聒噪的蝉鸣平添几分寂静,枝叶飒飒作响,微风吹拂,携带着青草泥土的芳香。校园里干干净净,明媚青春。
这是她要生活三年的地方。
云微心情愉悦,脚步轻快,东瞧瞧西看看,哼着小曲儿,转入林荫大道。
打球的几个男生还在,云微不由朝篮球场内好奇地望了望。
他们快速地传球运球,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时不时传来一声高呼和笑声。她注意到有个身穿18号球服男生格外的高挑,一蹲,一起,一跳,一投,准确无误,与旁边的男生相比,他的一举一动都更加利落清爽,自在从容。
云微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一个球骨碌碌滚到她脚边,恰巧与转身捡球的男生四目相对。
男生白皙的脸庞因运动而微微泛红,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轻喘着粗气,一双清俊的星眸映着夕霞的浅红,带着些许惊讶。枝叶描绘出的细碎光影,摇映在少年帅气的面容上,煞是好看
两人都怔住了,云微望着那双眼眸,心忽的漏跳一拍,一时没回过神来,耳根子有些泛红,捡起球小跑着递过去。那男生朝她礼貌地笑笑,云微吸了口气,惊慌似的扭头就走。
“纪扬,怎么还不回来?”身后有人催促,纪扬最后看了一眼女孩略显僵硬慌乱的背影,心里疑惑:我有这么吓人吗?他收回目光,小跑着回了队伍。”
“可以啊,扬哥,高中还没开学呢,你这桃花就又开了一朵。”一个胖胖的男生笑着打趣,眼睛里闪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纪扬把球砸在那胖子身上,翻了个白眼:“付铭,你是不是有病!”纪扬叉腰喝着水,扫了一眼校门口,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带着三分惊慌六分迷茫一分傻气的秀气女孩,差点儿被水呛到。他提起包,摆摆手,说:“不打了不打了,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行,就在校门口随便吃点儿。”付铭看了看手表。
“走吧,我今晚还有事要做。”纪扬把空水瓶扔进垃圾桶。
“嗯?有什么事?我今晚跟苏哲约了咱们先前2班的一些人去巴洛克上网,那你这样还来吗?”,付铭抬着胖手,指了指一旁正在收拾的清瘦男生。
纪扬皱着眉头,有些失望道:“应该不行,我爸妈让我在学校里租房住,今晚他们要过来收拾东西,等下次吧。”
“唉,你爸妈真严格,这离开学还早着呢。”付铭撇撇嘴。
三人踩着落日的最后一趟余晖出了校门。
校外一整条街,弯弯绕绕的,全是热热闹闹的小餐馆小商铺,傍晚华灯初上,正是最火爆的时候。有着A中的看管,街道还算整洁。
好巧不巧,当云微听见门帘上悦耳的风铃声,抬头看着那三个男生走进小面馆时,一度想要把吃了一半的小面打包回家。想了想,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面,顿了三秒,抄起筷子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决它。
“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找好位置,付铭和苏哲点了牛肉面,纪扬正准备跟服务员说一样,身旁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扫去一眼,邻桌的女孩被呛得满脸通红,疯狂灌水,活像只急眼的小兔子。
纪扬目光一顿,嘴角抽搐,说:“二两小面。”
点完餐,付铭就急吼吼地要分享他近来听说的消息。
“诶,你们知道吗?夏子悠那个大小姐也考进A中了!”
“嗯?就她那成绩能考上?”苏哲扯下一只耳机,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靠成绩,有她那个有钱的老爹,什么学校进不了,只不过进不了好班罢了。要担心的应该纪扬,夏子悠初中追了他两年,没成功,现在要入A中,看样子,还没死心。不过她真的挺漂亮,就是那骄纵火爆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纪扬看着面前投来的两束既羡慕又怜悯的目光,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付铭,苏哲:“......”
云微一直竖着兔子耳朵听故事,吃面的速度都慢了许多。听到纪扬的话,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声不远不近地传过来,纪扬淡淡地扫去一眼,对面的女孩一下坐得笔直,慢条斯理地吃面,安静乖巧得好似一只乖乖听训的哈士奇。
......纪扬闭上眼睛,对于自己内心的想法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殊不知对面的女孩感受到一旁探究的目光,内心各路神仙打架,好不热闹。
天杀的!今年的夏天怎么这么热!
“还有夏子悠身边的卡卡和佩佩,她俩简直了……”
渐渐的有其他客人进来,纪扬他们点的面也上桌了。
云微付了帐,提起书包就走。纪扬垂眼吃面,余光里是来人纤细白净的脚腕掠过,带起一阵清新的茉莉花香。
身后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入夜的微风裹杂着夏日的闷热扑面而来,云微深吸一口气,往校园超市走去。行过一家家店铺,身侧是灯火弥漫,欢笑连绵,身穿短衣短袖的人们,端着木凳来到露天的街道上,三五好友,围桌成伴,划拳喝酒,肆意张扬。
他们的夜是热闹的,云微看着,心里闷闷的。她孤独惯了,却也难受于孤身一人的感觉。
快速地穿过人群,走进超市。熟悉地选了一瓶茉莉花茶,回到家中才不过七八点钟。精心整理了一下阳台上的两盆茉莉花。云微一屁股坐到电脑桌前,开心地开始写小说。
不像现在许多女生那样喜欢唱歌跳舞画画,云微喜欢写文。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天马行空的世界。仿佛现实生活中所有的遗憾,委屈,欢欣,喜悦,都能鲜活地流动进文字中,填补那让人无所适从的不安全感。
云微轻舒一口气,键盘敲得啪啪作响,思绪却飘到了天边外。云微想起了今天下午遇见的男孩,尤其是那双洒满星子的眼睛。
她点开日记一栏
八月十二日晴
今天我搬到了新学校里,校园很美。很是期待高中生活,但又有一些忐忑,不过没关系,新的环境总要花时间去适应的。我来的时间尚早,校园空空旷旷的,有几只野猫,稀稀落落有几位来散步的老人。今天下午我在操场上遇见了一个很帅气阳光的男生,我帮他捡了球。他好像说了声谢谢又好像没有,我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脸热的发烧。当时阳光明晃晃的,他应该没看出来吧。唉,我这个一和陌生人说话就脸红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啊好苦恼。后来在面馆里又遇见了,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伙伴,一胖一瘦的,听了几句,他好像挺受女生喜欢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几年级的.......
合上电脑,正准备出门丢垃圾。楼下突然嚷嚷起来,云微趴在阳台上往下探头,只见几个家长模样的正大包小包的提行李上楼。
嗯?居然有人跟我一样这么早就住进来了。
云微屈腿盯着猫眼,想看看那家人住在几楼。
多半不会跟我住在一层楼吧。
云微暗暗想着,撕开棒棒糖的包装,含在嘴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女提着行李箱,啪唧一下放在隔壁门口,又匆匆下楼去了。
......
云微站直身体,静静听着门口隔壁传来的声响,一阵喧闹,等关门声响起,一切归于宁静。云微拿了钥匙,只换了双鞋,就开门下楼,一口气快速跑下五楼,想尽快解决战斗,因为她懒得换睡衣。刚踏出居民楼,云微脚步骤停,心里平地一声惊雷。
她生平第一次对缘分二字有了别样体会。
暖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影颀长的男生,低头看手机还是是面馆里的那身白色短袖,纯黑短裤。露出修长线条的手臂与小腿,清新而帅气,周遭闷热的空气都凉爽了三分。
可云微心里凉爽不起来,硬着头皮走过去丢垃圾,脸低的快要埋进地里。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或许是她心里的念想太过炽热,纪扬觉察到有人靠近,抬头望去。蓦然怔住,眼神闪过一丝错愕。女孩穿着粉色睡衣,瘦瘦小小的,手上提着黑色垃圾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白净的耳朵有些红,正朝着自己一旁的垃圾桶快步走来。
云微正准备伸脚,但一个身影更快地帮她踩上脚踏,打开了垃圾桶。
“啊,谢谢。”云微错愕地抬头,小声地道谢。
“没事,不用谢。”纪扬收回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是先前在篮球场的那个慌张离去的女孩。
“你好,我叫纪扬。”纪扬嘴角含着明媚的笑意,眼神里满是好奇。
“你好,我叫云微。”云微干巴巴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
纪扬玩味地抬头看了看这栋楼仅亮灯的两户人家。
嗯,全在五楼。
他又笑着问:“我住502,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