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上学,云微在厕所里偷听到两个女生的对话。
厕所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使人不愿久留。
隔间里的嬉笑吵闹夹杂着刻薄怨毒,像是掉进泥里烂掉的青橘,酸涩得发臭。惨白的光线挂在头顶忽闪忽明,犹如老妪浑浊的眼,盯得她心底发毛。
上课铃刺啦啦地响起又落下,静谧蔓延开来。云微站了许久,推开门板,脚步轻浮,刺骨的凉水使她微微回神,镜子里一张纤弱的脸庞,毫无血色,墨色浓重的眸子似乎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苦苦挣扎。
她魂不守舍地回了教室,精神恍惚,老师的嘴巴开开合合,她全然听不清。
前排的的木沐看她面色苍白,转过身来,塞给她一个暖和的东西。
是个热水袋,毛绒绒的,手感很好,云微愣住了。
“你手好凉,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了,谢谢。”
木沐面带担忧地转回身。云微紧抿双唇,握紧了手中的热水袋,阵阵暖意从手心传入,融化了四肢百骸的冰凉,她盯着木沐微微晃动的高马尾,心底有了思量。
乌云遮天蔽日,灰蒙蒙的破布遮住了最后一寸日光,团团的旧棉絮闷住人的心口,窗外的杉树枝瑟瑟发抖,枯黑落叶在寒风中打着卷儿飞舞,有几片擦过玻璃窗,继而又掉落,落进地里的形状是不完整的残躯。
天边隐有暴雨的征兆。
云微望着窗外夜色,神情愈发凝重。教室的学生走了大半,只剩几个打扫卫生的人影还在晃动,拖拉起桌椅时金属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刺耳难听。
她心里没底。
回神时,木沐在挥手与她道别,笑容温暖明亮。
正当她想要说出在厕所里听见的话时,她感受到了阴测测的目光,毒蛇般潜伏在暗处。
她沉目扫向四周,应该只是错觉……
“木沐,你今天跟一起轻轨回家吧……”云微满心不安。
“咦,我们又不同路,还是算了吧。”木沐有些疑惑这个平日里腼腆的女孩子怎么会突然提议与她一起回家,况且她们又不同路。
“你一个人走那小路太危险了吧……”语气有些焦急。
“没事,我不怕。下次再约吧。”
云微还想说些什么,木沐拿起手机,好像有急事,转身就走了。
云微抽了把红雨伞,紧接着出了教室,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豆大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掩盖了许多可怖的声响。冬日的重庆,寒气逼人。
云微颤巍巍地拨开电话,手指湿漉冰凉,她清晰地听见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喂,您好,我要报警。”
一道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天边撕裂了一道口子,白光还未来得及洒进,瞬间被无边的夜色掩埋。
......
行至天桥,昨晚的拉二胡的老人不在,只余一地的皱报纸,散落在垃圾桶外,明早它们就会被运进回收站,破碎成渣。
雨幕渐重,细密地织就这座美丽的夜城市,云微的镜片上起了雾,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了。木沐没带伞,盖着棉服帽子将就着,她抬起的手掌无力遮挡雨势,只能闷头疾行。
她们走上了一条无人的背街。
云微咬咬牙,加快脚步,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叫嚣着,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跳骤停。
四周空荡荡的,灯光如月色般惨白,树影在脚下疯狂摇晃,像是鬼魅的影子,延展了一路,没有鸟叫,只有频率不变的雨声。
她猛然注意到,这条街上没有摄像头!
云微紧盯着十步开外的人,放轻呼吸,远处一星点模糊的橘红灯光,让她心生狂喜,笑意还未至眼底,便被恐惧的浪潮吞噬殆尽。
只见前方逼仄昏暗的的甬道里,猛然伸出一双油腻腻的肥手,狠狠地将木沐扯了进去。
木沐一时没反应过来,巨大的力量让她重重的地摔倒在地,还未来得及尖叫求救,嘴巴就被脏布捂住,布袋子将头死死套住,他们将木沐的衣服悉数扒下,只剩一层单薄的秋衣秋裤,四肢皆绑上粗麻绳。
木沐躺在地上拼命挣扎,雨夜的地,刺骨寒凉,她的身上溅满肮脏的泥水,像是那岸上拼命摆脱困境的鱼。
那浮华橘红是如此的遥远,透过那抹光,仿佛能清晰听见火锅热辣滚烫的咕咚声嗅到商城里迷人馥郁的香水味,看见人们脸上惬意满足的笑容。
太远了……
云微蹲在一辆红色的三轮车后,死死捂住嘴巴,倾斜的雨珠打造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蜿蜒而下的雨水打在袖扣上,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她强按下心中无边的恐慌,计算着时间,拿起手机,抹干镜头,开始录像。
屏幕里一个高壮的男生和两个女生立在房檐下,正对着地上那个人儿拳打脚踢,扯开头上的布袋,抬起她的脸,撕碎她身上最后一点遮蔽,拿起手机各个角度都照了个遍,闪光灯忽明忽灭间,云微清晰听见希望破碎的声音。
裸露的肌肤在粗糙的石子路上反复摩擦,迸溅出鲜艳的红,流入肮脏的瓷砖缝隙中,转瞬又被雨水冲刷进暗黑的下水道。
柔嫩肌肤下的暗红青紫,肉与肉结实触碰的闷哼响声还有少女幸灾乐祸的咯咯轻笑,是这个雨夜冲刷不掉的漫长噩梦。
地上的人也许是绝望了,渐渐没了力气,晕倒在地,任由恶人摆布。失去意识前,木沐瞧见了不远处,老三轮后,露出的雨伞一角,红得让人想哭。
云微心中越发焦躁不安,双臂不住的发抖。
怎么还没来!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警车终于冲破雨夜,车头的灯光转角打过来,明晃晃地射破黑暗,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云微生平第一次觉得,素日里那令人发慌的警笛声是如此的美妙,那是捧起破碎希望的妙音。
如此明亮之下,那三人恶毒的心肠无处遁形。
但令人后怕的是,那天在天桥上的不良少年,躲在更暗处,目睹了云微一举一动,警方扣住他时,他正提着带钉子的木棍朝她走来......
惊出一身冷汗!
远方热闹的夜还在继续。
......
云微将视频提供给警方,恳求他们不要告诉木沐她曾来过。
这样的丑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人闻讯赶来,揭露几人的恶行,提供更多的证据。新仇旧恨齐涌而来,那几人的境遇怕是不好过。
她知道,从今往后,这所学校将再也看不到那几人的身影,至于警方如何惩治,她不想知道。
木沐在医院躺了许久,她去医院探望过几次,她都没醒,不见木沐的父母,只见着一个身型佝偻的老人日夜守候在床侧。
老人告诉她,木沐是他的孙女,木沐的父母亲常年在外地打工,家中只余爷孙两个。后来她才听老人说,木沐出事那晚,她的父母难得从外地回来给他老人庆生......
云微心下了然,更是愧疚难当,如果她当时早一点,再早一点报警,或许情况就不会这么糟。
休息了一月,木沐重新回到了学校,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神情总是怏怏的,不复往日活泼,但总还是愿意说话的。
感受到木沐逐渐恢复生气,云微的忧虑缓缓散去。
新年伊始,云微送了个礼物给她。
她抱着漂亮礼盒,渐渐的红了眼眶。
是一条白色围巾,与当初她送给那个街头老人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上面还印着片片雪花。
等到放学后,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校内校外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欢乐,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与五颜六色的彩灯,明晃晃的,仿佛所有黑暗都能被照亮。
木沐主动邀请云微一起回家。
云微很是意外,隐隐有些不安的念头正冒出来,模模糊糊的,抓不住。
“呀,下雨了,微微你带伞了吗?”
云微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红色折叠伞,撑在两人头顶。
木沐无声地笑了。
雨很快就停了,干净的夜空不见一丝云色。
云微把伞收回,正叠着伞页,就听身旁的人突然说到:“那晚,是你报的警吧。”
云微瘦伞的手陡然凝住,轻轻地嗯了一声。
身旁突然迸溅出清脆笑意,云微意外地望去,那笑容是破土重生的三月新芽,有着无限生命力,微红的眼眶盈满感激,圆圆得脸蛋快乐得像是云微今早刚吃的芝麻汤圆。
“谢谢你!”
“那是我应该做的。”云微眼眶湿润。
“那......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木沐抬起手掌。
云微眼中光芒闪烁,明亮得如同九天星河,心中长久以来绷紧的弦终于放下了,纤细的手指与木沐相拍而笑,声音里荡漾着月色柔和:“好!”
新年伊始,三月新生,从此雨夜不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