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在下乡征劳工的路上遭到突然袭击,这让他很快意识到黄姑闸这个地方越来越不平静了,他不能判断出部队和家属团是否能够顺利撤离。这两天,黄姑闸很乱,经常到半夜时会听到开枪和女人、小孩哭喊的声音,也经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喧闹声,那都是在混乱中想逃离那里的老百姓。
西村面对惠子雪白的肌肤,已毫无兴致让自己的双手继续在她润滑的乳沟间游动。他已感觉不出当初的那种味道,也不能静心去享受惠子身上的体温。他不是不爱惠子,只是一想到临近撤退前为国捐躯的十几名帝国士兵,他的心里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定和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无力地趴在惠子的身上,满是胡碴的脸紧贴着惠子滚烫的乳房。
惠子以为丈夫因为劳累而需要休息,很体贴地给丈夫最舒服的感觉,她的双臂环抱着丈夫的脖子,希望这一刻能够消除这几年来丈夫所独自承受的孤独。西村闭着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睡,在撤退前,他必须要全力确保埋藏在下泊山毒气弹的安全,只可惜埋藏毒气弹的七名士兵已全部失踪,西村根据自己的猜测,感觉这七名士兵有可能早已阵亡了,幸亏他的脑子里还非常清晰地记得埋藏毒气弹的地形图,一旦自己在战场上战死,联队的引爆计划将被影响。
外面不断传来卡车轮子重重压过街道的声音,又一批物资已全部运转完毕,接下来,很快就要安排家属团撤离了。如果护送家属团撤离的任务不交给他,那么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和惠子、真子分别,美好的时光总是很快就消失了,西村感觉到惠子已静静地睡去。他起身来到真子的房间,见女儿正在收拾撤离前的衣物。
见父亲过来,真子很高兴,转眼间又有些失落,她来到父亲身边搂着他的腰,这一分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接下来她每天又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
西村看着真子逐渐成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他从内心感到骄傲,他不忍心把这样艰巨的任务和痛苦让真子来承受。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对天皇的忠诚,他觉得他的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此而献身,哪怕是自己十六岁的女儿真子。
一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西村才从真子的房间里走出来,惠子还在熟睡中,他不忍心叫醒惠子,想在即将分别前让她再多睡一会,他俯下身子在惠子的脸上轻轻地吻着。
外面很嘈杂,大量的兵力都在集结中,士兵的家属们也都聚集在学校的操场上,等候着回来集结的丈夫和父亲,今天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按照联队的命令,家属团要在今天全部撤离黄姑闸,具体的撤离时间要在今天下午才能确定。西村坐上一辆敞篷式吉普车向下泊山方向驶去。
在锣鼓墩村中间,周国才和张林山两支小分队分别设了警戒线,相距不到二十米,各自用石头、被烧焦的屋梁柱和土块构成了掩体,双方黑洞洞的枪口依然对准着对方,如不是怕引起日军的注意,双方早已经交上了火。周国才隐蔽在一处掩体后面,仔细地侦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对面领头的连长张林山,让周国才升起了满腔的怒火,要不是附近有日军,他一定会在这个地方干掉他。
“连长,打吧。”大虎在一旁等不及地嚷嚷着,他早已经把子弹上了膛。
“你不怕把小鬼子招来啊!枪声一响,要不了一顿饭的工夫,小鬼子和伪军就会扑过来,只要对面不开枪,我们就等着,要想干掉他们,得另找地方。”周国才非常沉着冷静,他的眼睛在不停地寻找着张林山的位置。
“连长,当初这小兔崽子在山上打我们时,可没有一点手软。”大虎气愤地说。
周国才放下枪,靠在大虎身旁的土堆上,黑黝黝的脸上神情顿时显得很沉重,他点上一支烟,粗糙的手将烟送到嘴里重重地吸上一口。他语气很沉重地说:“那会儿太惨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九四一年的一月,部队从油坊嘴准备渡江到无为白茆洲,在我们身后有国民党军第四十师、第五十二师、第七十九师、第一〇八师、第一四四师共五个师向我们合围,战斗打得异常激烈,一路上到处都是我们牺牲的战友,给他们收尸都来不及,这反动派太毒了,简直比小鬼子还要毒辣,不想着怎么去打小鬼子,成天想着打自己人。我记得那天战斗一直打到傍晚,很多阵地都失守了,后来部队得到命令开始分散突围,直到十四日晚上,大的战斗才基本结束了,我们小队加上我只突围出来六个人,其他战友牺牲的牺牲,被捕的被捕,我们二纵队周桂生司令员就在那次突围中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大虎,你知道追着我们打的反动派部队是谁吗?就是张林山的那个连。后来,我们渡江到了无为,被编到七师,后来又被抽调到七师刚组建的独立团。没想到在这次任务中,在这里竟然碰到张林山这小子,要不是我们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我早就向他开火了。”
“连长,我先摸过去,给他一家伙。”大虎一听连长这样说,就有些着急地说着。
“先别急着打,你从他们的后面摸过去侦察一下,看这帮孙子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周国才给大虎布置了任务。
“好嘞。”大虎带上铁锁悄悄地从侧面向张林山小队的后方摸过去。
战士们都在紧张地准备着随时射击,一个个把枪口瞄准着对面的士兵。在他们的心中,此刻正有一股熊熊大火在燃烧,只要连长一声令下,他们的子弹会像暴风雨一样袭击着那些反动派。谁都不会忘记一九四一年一月的日子,正是这帮反动派制造了血淋淋的皖南事变。
周国才想起那一年从油坊嘴渡江到无为白茆洲的情形,要不是铁锁和他的父亲找了一条船,他和几名战士恐怕早已经命归长江了,就在小船刚离开江边不远处,铁锁的父亲为了掩护大伙中弹倒入了长江,为了让战士们最快脱离危险区,铁锁都没有让大伙去救父亲,迅速将小船划入了江中心躲避敌人的子弹。
“连长,又咋了?”山柱抱了一捆手榴弹来到周国才的身边,分给他六颗手榴弹。
“我欠铁锁一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周国才说完转过身,把手榴弹放在掩体上,继续盯着前方,眼睛里放着光。
“连长,这是我们给铁锁他爹报仇的好机会,你下命令吧!”山柱站起来,把枪抱在怀里,右手拉动着枪栓。
“对,连长,下命令吧!”其他战士也都站起来,举起枪,在等着周国才下命令。
“干什么?都干什么?看把他们吓的。”周国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指对面。
对面的国民党士兵看见新四军这个小分队突然都站起来举枪对着他们喊着要开枪,瞬间都紧张地加强了防备,张林山也跟着从屋里跑出来。
“都干什么?不要命了!没发现前面都是小鬼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朝自己人开枪?”
“姓张的,你说谁呢?谁和你是自己人?当年你们追着我们打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自己人?”周国才一听张林山这样说,气得蹦起来,指着张林山反击道,同时,他举起手枪对着张林山的脑袋。
“把枪放下。”张林山的小分队队员也都站起来,举起枪,朝周国才喊着。
“不许动,看谁敢动。”
两支小分队所有人几乎是面对面用枪顶住对方的脑袋,空气中散发着火药燃烧的味道,谁也没有退一步,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有一个士兵在张林山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林山立即瞪着眼对周国才说:“有本事明着来,别在后面搞一些歪门邪道。”说完他带着两名士兵朝院子后面跑过去。
在张林山扎营的院子后面,负责警戒的士兵发现了新四军的人。当张林山赶到的时候,大虎和铁锁正准备在村子旁边的林子里隐蔽。
从这里距离黄姑闸不远,可以清楚地看见日军的炮楼。张林山心里很清楚,他们如果和新四军的小分队再这样相持下去,迟早会暴露自己的。对于前面林子里隐蔽的新四军的人,他也不打算和他们再纠缠下去,只叮嘱负责警戒的士兵提高警惕。然后,他就回村里了。
就这样,两支小分队一直僵持到深夜,天空中黑压压的不见月亮,双方很难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大虎和铁锁也从村后面绕道回来,还没有和周国才说上话,铁锁就已经发现了异常。
“连长,有情况,你们看,对面警戒的反动派在向后面撤。”铁锁迅速找到一个靠前的掩体隐蔽着,对周国才和大虎说。
“别着急,等等再说,看他们耍什么花招。”周国才隐蔽在铁锁的身边,叮嘱着。
“连长,他们走了,往东边去了。”山柱回来报告。
“这帮兔崽子,下次见面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走,轮流休息,加强警戒。”周国才带着大伙回到营地。
下泊山脚下的公路上,不时有灯光忽隐忽现,那是日军的巡逻车在来回执行巡逻任务,山顶炮楼上的探照灯也远远地射过光来,四周一片寂静,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周国才感觉身边的一切都睡着了,只有他和几个战士屏住呼吸趴在墙头负责警戒任务。
这个夜里,西村被派出来执行紧急警戒任务,他收到临时任务的时候,刚和惠子在床上结束了一场肉体之间的较量。他还没有稍作休息,就匆匆登上巡逻车出来了,听说伊藤在去往盛家桥的路上,被国民党军伏击中弹身亡,这让整个黄姑闸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尤其在撤退前,联队长不允许出现任何麻烦,至于在下泊山埋藏毒气弹一事,目前只有他和联队长两人知晓,这几乎成了一项绝密计划。
西村的巡逻车经过柳树村的时候,刚好碰上几个士兵从盛家桥方向撤回来,巡逻车上的士兵例行检查,透过灯光,才知道他们是伊藤小队的士兵,还抬着一副担架,伊藤就躺在担架上,西村走过去很庄严地给伊藤行了一个军礼。
西村看着伊藤已经僵硬的身体,就联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下场。他看着伊藤被抬进停尸房,站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惠子和真子,他突然有一种害怕战争的感觉。
昨天晚上,当他把埋藏毒气弹的地图要刻在真子身体上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准备殉国一样,那样的感觉好像是在安排一切后事。面对真子,他实在是无法说出这样的决定,他本来没想着让这么小的女儿来承担战争的罪恶。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就像中国人说的那样,连一个畜生都不如,还像模像样地和真子谈起什么日本的男人要随时为天皇献身,为了家族的荣誉而战,又说到在老家长崎时,总受到人们的嘲笑和讽刺,也当着真子的面说这份地图不能落入中国人之手。说到底,他就是想说服真子同意把地图刻在她的后背上。即使这样,他的心里也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西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惠子,这似乎成了西村和真子之间的一个秘密,即使和惠子在床上赤身裸体地相拥而卧,他的心里也没有感到一丝不安。相反,在那张具有中国古典式的镶有花式木雕的木床上,他和惠子进行着激烈的肉体撞击,他不停地翻滚着,总觉得那张床太小了,不像在家里,没有那么高的床,还有踏脚板,在家里和惠子进行肉体搏击时,都是在木地板上完成的,那么大的地方,随意翻滚都碰不着任何东西。可是在中国,要在这么小的床上进行男女之间的肉体搏击,这让西村和惠子很不习惯。
西村还有警戒任务,就登上巡逻车先走了。在镇里镇外巡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各个岗哨也都加强火力警戒,他便回到住处。刚一进门,他就发现真子坐在客厅里等他。
“哦!真子,等我吗?”西村放下军刀,走到真子身边关切地问。
真子没有说话,这么热的天气,她竟然用床单把自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见父亲回来了,她起身说道:
“早点休息,晚安。”说完就转身走了。
西村看得出来,真子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她一定是在怨恨他把地图刻在她的后背上。在真子转身的那一刻,西村明显看到裹着真子身体的床单上有血迹。
天快要亮了,东方的天际透出一线褐色的光,黑暗之后的黎明到来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西村站在门口,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微笑,他又安全地过了一天,可是这黑夜过去白天到来,意味着妻儿也即将告别,西村赶紧关上门走进房间,见惠子睡得正香,睡的姿势很优美,笔挺的乳房随着呼吸起伏,就像两朵盛开的花一样等着他去采摘。
此时,外面又响起了枪声,这是日军在镇东头处死几个老百姓时发出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