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王卫来二人本是柳公府自小就培养起来的暗卫。后来跟着柳慕元去了边关,又在数年前跟着他回长安。
在回长安稳定下来后,两人便也各自成了家。张东生了个儿子,如今五岁了,王卫来的闺女前些日子刚过两岁。
两人的屁股都被打烂了,只能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
张东就游说王卫来,不如把闺女许给他家得了。又跟他一一历数着,跟着大爷那多年的仗打下来,也攒了多少的家当,够给他家儿子在这长安城置上一处至少三进的院子了。
王卫来嗤之以鼻:“你那儿子,跟你似的,五大三粗跟个杀猪的似的,以后肯定是子承父业一介武夫罢了。我家女儿如花似玉,怎么的也要给她找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将来也做做官夫人。”
王卫来征战多年,三十好几才得了这么个闺女,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张东反唇相讥:“还做官夫人呢,没听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么?就怕到时买米的钱都没有。”
两人正你来我往的斗嘴斗的正欢,便听见一个让两人这几年都头疼不已的声音响起。
一抬头,果见龙三正双臂环抱在胸前,靠在门边,一脸讥讽的望他们二人,门外不远处,还站着刘海。
二人对视,该来的还是来了。
“两位这会聊完了吧?聊完了就跟我们兄弟走一趟吧,五爷有请。”
王卫来涎着脸装糊涂笑道:“我们这不是动不得么,还请两位转告五爷,待过个几日,咱俩大好了,自去听五爷吩咐。”
“两位是大爷的人,五爷哪敢吩咐。说来也巧了,五爷就想跟二位聊聊你们是办什么事不力,挨了这顿板子。”
王卫来还想再说,刘海不耐烦的走过来,横了龙三一眼:“啰里啰嗦的,娘们似的。”一把拎起王卫来就走。
王卫来被扯动了伤口,疼的大冬天的都直冒冷汗。
龙三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张爷,咋弄?我是扶着你你走呢还是拎着你走?”
张东苦笑着,爬起来让龙三搀扶着跟了上去。
一路行至昭清院,进得正房里,迎面便见着柳慕容居中端坐在上首。
长安的冬天鲜少有晴天,天空总是阴沉着,纵是白日,厅房里也是一片阴暗。柳慕容肖似其父的脸沉在这片阴暗的光影里,面天表情的冷冷地俯视着二人。
二人心中竟恍惚有种错觉,坐在上首的那个人,就是杀伐果断的柳老国公。
“说吧。”柳慕容淡淡开囗。
张东与王卫来匍匐在地,又相互看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二人迅速有决断。
如今只有死不认帐一赖到底了,若是五爷把那女人弄来当面指认,闹将出来,说不得也只有一死偿命了。总不能说这一切是大爷的指示,弄的兄弟反目!
王卫来陪笑道:“属下不知五爷要我们兄弟说什么。”
“就从岭南说吧。”
“岭南!”张东忽然抬起头望向柳慕容,脖子一梗,冷“哼”一声道,“岭南!咱们跟着老国公、大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五爷倒是好样的,从来都是在温柔乡里好不惬意!我张东就是看不过眼,不过横竖一条命,五爷要就拿去,没什么可说的。”
“呵呵………”柳慕容放声笑起来,击掌赞道,“真硬气,你也好样的!”
笑声未止,倏地脸色一沉,叫道:“抱进来吧。”
王卫来与张东相顾愕然,心念还未曾转完,便听的有孩童的挣扎哭泣呼唤着“爹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双双回头一看,就见柳平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走了进来,
赵老四跟在其后,一瞪眼,粗声喝道:“哭什么哭,吵死了。”顿时吓的两个孩子叫到一半的“爹爹”硬生生地缩了回去,只睁着一双惊恐的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父亲。
张东火了,也顾不上屁股上的伤,爬起来就去夺孩子,被龙三一个铲脚,又踢坐在地。
“五爷,你有本事冲咱们兄弟来,为难两个孩子算什么?”张东怒声道。
柳慕容冷冷一笑:“两位都是宁死不屈的大丈夫,我为难的了吗?再说两位也好本事啊,就没为难过妇孺吗?”
王卫来看着自己被吓的噤若寒蝉的女儿,心疼极了:“五爷这又是何必?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你的女人吧。她说什么我们兄弟都认了,五爷想怎么处置,我们兄弟也都认了,不就完了?又何必费上这多事儿?”
柳慕容站了起来,柳平忙上前相扶,被柳慕容一把推开。柳慕容双手负在身后,走到两人身前站定,俯视着两人,一字一句的道:“今儿个五爷我就想听你们说,从岭南说,从三年前大爷让你们两个转回去接我的女人那天开始说!”
王卫来与张东相视一眼,垂下了头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们的儿女。
他们深知柳慕容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们在赌,赌柳慕容不会真拿两个无辜稚子怎么样。
见此情形,柳慕容又冷冷一笑,伸手道:“拿来吧。”
柳平有些迟疑的声音:“五爷?真要……”
“拿来。”柳慕容厉声道。
片刻后,张东的儿子忽地高声哭叫起来:“爹爹,爹爹救我……”
张东讶然抬头望去,见着他那个胖胖的儿子被小厮抱到了桌边,柳慕容抓着他的一只小手按在了桌上。柳慕容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刀,正是李小玉刺杀他的那把剔骨刀!
柳慕容紧抿着嘴角,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在这刻分外的生硬冷漠。他把张东儿子胖胖的小手按在桌上,右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中锋利的剔骨刀对着那只动弹不得小手断然剁了下去……
张东痛苦的闭上了眼,随着“呯”的一声,他儿子的哭声嘎然而止,随即又惊天动地的响起,王卫来的女儿也跟着大哭起来。
张东睁开眼望过去,意外的并未见血。他儿子的手仍被柳慕容按在桌上,那把剔骨刀就擦着他儿子的手指头插在桌面上。
张东略松了一口气,儿子在那小厮怀中挣扎着冲他哭叫:“爹爹!”孩子稚嫩的声音直哭的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五脏俱裂心如刀绞。
他耳边恍惚又响起另个孩子的哭声,那个不足三岁的,长得跟五爷一般模样的孩子,也像他儿子这样,在他怀中奋力挣扎,哭的撕心裂肺!
“罢罢罢!”
他一时间顿觉心念俱灰,惨然一笑,从长靴中抽出总是随身带着匕首反手便向自己胸口扎下。
他快,可有人比他更快。
“嗤嗤”两声,刘海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一枚击在他手腕。他手臂一麻,五指不由自主的便松了开来,掉下的匕首还没落地,便被另一枚铜钱击了出去,插入了对面的墙上。
柳慕容对刘海赞许的点点头:“有劳了,这两位是我大哥最为得用的人,可不能折在我这儿。”
刘海“嗨嗨”一笑:“五爷就请放心吧。”
柳慕容摸摸张东儿子胖胖的小脸:“这孩子养的真好。”又转身摸了摸王卫来闺女的脸,“这丫头长大了定是个美女胚子。”
说着,叹息着道:“这么可爱的孩子,五爷我可真下不了手,赵老四,你来吧。”
“得令。”赵老四爽朗的应道,随手拔起插在桌上的剔骨刀,在手中翻转把玩,提议道:“五爷,我看就一根根手指头挨个儿剁吧,剁完了手指头,再剁脚指头,脚指头剁完了,再割耳朵鼻子……”
柳慕容点点头:“就这么着吧,下手别太麻利了,慢着点来。”又一指王卫来的女儿,“就从这小丫头开始,嘴给堵上,别闹的满府的人都听见了。我乏了,先进去歇歇,等他们愿意说了再叫我。”
“是。”
柳慕容再不看张东跟王卫来,自顾自的向里间而去。
王卫来看着手握剔骨刀高大魁梧一脸凶横如屠户的赵老四,再看看自己如花骨朵般娇嫩的直哭的喘不过气的小女儿,终于崩溃了。
他萎缩在地,嘶声叫道:“五爷,我说!”
这一日已是腊月二十五了,距新年只剩五天,柳公府上上下下都收拾一新。加上柳慕容伤势眼见的已是大好,柳老夫人更是格外的开怀,坐在她的月福院中,和大孙媳妇儿商议着过年事宜。
“今年可得好好操办,热热闹闹的冲冲晦气,烟花爆竹什么的可得备足了。”
“知道,老祖宗。”王芷兰给柳老夫人捶着腿,含笑道,“都准备好了,柳管家还把德福春的戏班子都订下了,从年三十晚上,一直到初五,咱们不歇气的唱上几天,把这几年老祖宗没听的戏段子咱这一次都给补回来。”
“德福春?是这几年在长安最欢腾最难请的德福春?”
“是啊,老祖宗您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您是不知道,您最喜欢的牡丹亭,可是那德福春的拿手好戏。哎,他们那个小生扮相,简直就俊的跟仙女儿似的。前些日子我娘家侄儿满月请了来,一开口,就惊的满堂喝彩。当时我就琢磨着,怎么得也要把他们请来给老祖宗好好唱上几天。”
“好好好!”柳老夫人一连声的道好,拍拍王芷兰的手,“我也听说过了,这德福春架子大着呢,可难请了,难为你了孩子。”
“也没什么难为的,什么架子大,总不过是多花些银子的事。”王芷兰说着,突又想起一事,“奶奶,我还给您定制了一件红色的妆花缎裙子,石榴花样的,您过年穿上,肯定漂亮。”
“哈哈,”老夫人开怀大笑,“老都老了,还漂亮什么。”
“哪里就老了,等明年开春,弟妹进了门,您还得带重孙呢。”
奶孙二人正说到高兴处,忽听春杏掀帘进来:“老夫人,大奶奶,大爷来了。”
两人抬头望去,就见柳慕元出现在门口,坐在轮椅上,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