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袅袅,雾遮群山,雀儿轻啼,竹林间笋如初长的牛角,尖尖似佳人鼻梢。
小肆站在一片竹林里,树叶细细簌簌,恐有野狐卯兔穿梭。无常面具不知去向,天师印也不知所踪,就连收魂的布兜也不见了。小肆只一身书生模样,所幸腰间的玉佩还闪烁沁人心脾的绿光。
临近溪水,小肆在溪边站定,水面竟然印出一张猪脸来,吓得读书人赶忙往后跳。几次三番确认后,发现猪脸是自己的。
自己的样貌供世人赞誉,连五石镇的婆姨都念念不忘,难不成是那可恨的黑雾对自己施了法?真是可恶至极。
“待我出了这片竹林,定要将那墨水小儿抹杀。”小肆咬牙切齿道。
顺着溪边走,不过半响,小肆便发现一间茅屋,想也没想地冲进茅屋,遇见个人儿也好,能说个话问个路。谁曾想,屋内空无一人,是一间很寻常的茅屋,唯有墙上的画像让小肆觉得熟悉。
可看着这个画像自己便有莫名的怒火无处发泄,说不出个缘由来。画像上是个俊秀的美少年,神采奕奕,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
“何人闯我神仙居!”屋外传来大喝声。
“想必您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小生无意冒犯,只是...范...范四!”小肆一时间语无伦次地说,不自觉地已经靠近对方,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怕自己眨个眼人就跑了似的。
原本佯装怒火的茅屋主人却突然露出释怀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一道缝。“你来啦。”声音轻柔明亮。
“什么你来啦,原来你没死,没死你为什么不回府门?哥们担心死你了。”小肆眼角泛酸,一拳打在了老搭档的肩头。
一拳之后又很江湖气地搂住了“范四”的肩膀,“八爷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咱哥俩好不容易相见,不说别的,喝酒吃肉!”长高了不少的范四眼角也有些酸,偷摸地擦了擦眼睛,反手搂过小肆的肩。二人勾肩搭背地走进了茅屋,酒香肉香不断地从屋内飘出。
林中的鸟儿叫声都变了,仿佛喝多了一般,酒香四溢满竹林。
吃饱喝足,小肆觉得奇怪,府门的事范四只字不提,也没说自己是怎么从黑雾的手中逃出生天的,只是傻呵呵地看着自己。
虽然奇怪,可小肆也没多想,打自己进了初一就结伴同行的兄弟,怎么可能加害自己。也许是在世俗间待久了,不愿回地府了。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范四突然提出要替自己在溪水边梳头,说自己的发髻散了,要为自己整理,并且嘴里还谩骂着自己邋遢,不修边幅。
小肆只好苦笑着接受,到了溪边小肆一切都明白了。这张猪脸定是范四做的手脚,可当溪水浇过头顶时,小肆的泪水与溪水相融,分不清彼此。
“原来你真的死了啊,我的兄弟。”小肆面容痛苦地说道。
“嗯。”范四显得很平静,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他的手是那么温柔,梳洗的非常细腻。察觉到了小肆的悲伤,范四轻声安抚道:“没关系的,肆。在这里我也很安逸。我的世界里,我又高又帅,而你只是个肥猪。”
说罢,范四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黑雾死了。”范四说道,“不然你不会见到我的,我很欣慰。”俊秀得不像话的少年如阳光般明亮。
小肆还想要开口说什么,范四却拍了拍他的后背打断了他,说道:“好了,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干净整洁。走吧,还有人在等你。”
“等...”小肆的话还没说完,范四又一次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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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子是被冻醒的,黑雾泯灭,琉璃散发出的光芒融化了封山的大雪,雪如洪水决堤,肆意流淌在棋平城隍庙的遗址间。
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脆响,雷几乎击碎了他单薄的小身形,可他活了下来。石子经过打磨,亦可成玉,与宝石争高低。
天罚之雷没有杀死小石子,反而淬炼了他的筋骨。骨头的响声预示着破镜,不出几日,往日的棋圣人将恢复曾经的近三成功力。
破局的人苏醒的同时,被范四送回人间的小肆也醒了过来。小石子几乎是飞过去的,他扑向小肆,抓起这个怎么都不顺眼的书生的衣领,本就矮小的身材还是轻松将小肆举起。
小肆面如死灰,眼神无光,范四的事几乎让这个读书人绝望。
“你就放任我家主子不管!你就这样看着她与那个黑雾畜生一起仙逝!”小石子在大吼,他辜负了师父的期望,没有遵从师父的嘱咐。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小石子将形如死尸的小肆扔向一边,自己蹲下,自顾自地抽泣起来。
一双细腻的手伸向小石子的头顶,轻轻抚摸这个男孩头发。没有言语,只有温柔的眼神,仿佛在说,不怪小肆,是我做的决定。
失去琉璃心的李禅儿连真言都说不出了,这回真的成了小哑巴了。小石子赶忙抱住主子的小腿,死活也不敢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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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石出了件怪事,傍晚时分,井水倒灌,鸡鸣狗叫。五石原来有个戏班子,搭的戏台子很大,可近来戏班子到京城去了,也就荒废了。
谁想,戏台子凭空出现了三位谪仙人,一男一女加一个小男孩。书生模样的男子带着男孩坐在戏台子下边,看着美若天仙的女子唱戏,还很捧场地鼓掌叫好。
可明明女子只是呜呜呀呀,没有唱出韵味,甚至连词也没有。可对方是谪仙人,会法术。五石的三姑六婆即使十分想要去听方寸八卦,可还是不敢靠近半点。
一折子戏唱罢,三个人又凭空消失了。
“你说怪不怪。”李四婶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看着那姑娘像李家的小哑巴。”
“是了是了,我也觉得有几分像。”张婆应和道。
“那书生一定是那位了。”李四婶遗憾地说道。“要是能靠近点看就好了。”
“哎呦,人家可是谪仙人,说不定位列仙班的呀。惹闹了大仙可不好的。”
“就是没想到,她李伶人捡来的孙女倒是修的正果,成了仙了。不行,我也得给我儿子找个仙师,将来求仙修道,也给俺家争光。”
“是了是了,将来辉煌腾达了,可别忘了咱家。”张婆又应和道。
“不会不会。”李婶骄傲地说,仿佛她儿子已经是大仙上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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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石的水轻柔,水瓢不大,甚至有点老旧。女孩端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像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仔细听着老先生阐释学问。
没有话语,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小肆生气。乖巧的不像把自己打晕后,自己与黑雾同归于尽的女孩。小肆一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挥剑斩断姻缘的气势去哪里了?捏碎琉璃心时的胆气又丢到哪里去了?
李禅儿很粘人,几乎寸步不离小肆。替小哑巴梳妆是范憨给的提示,自己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如何见到的,都记不清了,记忆模糊得像没发生过。
不用生死簿,仅看李禅儿的面色小肆便知道她阳寿不多了。这几日书生的脸上都阴晴不定,今日早晨才下定了决心。这才有个洗发梳妆的一幕。
“五石的水,定是阳间最好水,最宜梳洗。”小肆说道。李禅儿乖巧地点头以示赞同。
姐啊妹啊,梳发髻啊。莫惶急哦,五石的水最适宜哦。
不知谁哼的曲,不知哪里的曲。
柔顺的水,清澈的梳子。世间万物别急,叫我为你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