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我上殿复命，我告诉玉帝，我协助四海龙王降妖除魔，攻打东胜神州花果山。因妖军强大，我不敌，铩羽而归。请玉帝责罚。这个面如冠玉的上位者用余光扫了一下我，开口道：“爱卿请起，此行敌我情况不明，凶险难测，你能无损归来就是功劳。”我应声拜谢。玉帝问道：“李靖，你差兵将下去再探探。务必让那群妖孽明晓天威浩荡。”李靖看我一眼，唱诺领命而去。散了朝会，我回军营的路上，李靖拦住了我。
“天王有何贵干？”我问道。
“少来这套，这就我俩。”李靖道。
我盘腿坐了下来，问李靖：“你想问啥？快些问，我真的困了。”
李靖把七宝玲珑塔放在地上，也盘腿坐了下来。一脸贱笑的对我说：“你打算回营地谁觉还是去广寒宫睡觉啊？”
“大爷的，不会聊天就拉倒。浪费我时间。”我作势起身要走。
“别别别，说笑说笑，莫生气，诶，我问你，那猴子真回了花果山？”李靖拉住我道。
我努力瞪圆了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李靖道：“老李啊，猴子你打得过不？打不过吧？猴子这样的花果山还有六个。你自己琢磨吧！”
李靖听罢，沉默了半晌。对我一揖到地。什么都没说。我对李靖说：“回来了找我喝点，俺家黑子还惦记你的烟叶哩。”
作别李天王，我回到军营。累了，真累了。看似春风吹拂实则如履薄冰的事情经历的太多了。为何文官比武将还老的快，就是这个原因。你看，哪个文官不是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因为他们每天要经历很多次这样的事。我们武将虽说冲锋陷阵刀头舔血，到也还省去不少矫情。对人心的防备可比对弓刀的防备要难哦。我到了营帐，吩咐亲兵，谁都不要吵我。要我睡到自然醒。
梦里我梦见我变成一团白胖的云朵，随风流走，风往哪吹我就去哪，不用使力不用思考，一会像匹马，一会像坨屎。不用管谁高不高兴，不用置喙谁生谁死。不用知道日夜更迭，不用思量今夕何夕。舒服至极。快活至极。我迎着残阳飞去，感觉自己被残阳染的血红，越来越红，甚至还有点炙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好热……大爷的，我一下惊醒，发现我的床着火了……我蹦了起来，拿过床头的水盆往床上浇去。哗～激起一阵水雾。那火居然没灭，还在烧着。我一下想起了什么，念了一段“避火咒”，那火才飘飘摇摇的灭了下去，我的床已经烧成漆黑一团。我也被熏得满脸黑灰。我怒吼道：“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这个笑声在我听来分外可恶。营帐门一掀，进来一个小孩。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不然我可能会揍你。”我看着那小孩说。
小孩还在笑，边笑边说：“我父王让我给你送烟叶来，你亲兵拦着我不让进来……”
“那你就烧我的床吗？”我打断那孩子的话。
那兔崽子笑的更厉害了，捧着肚子说：“那我哪知道你真在睡觉，还以为你摆架子呢！”
我用衣袖擦了擦脸，对那孩子说：“我的三太子，这天庭里，谁敢对你摆架子啊。你饶了我吧！我就想好好睡一觉。”
哪吒一把将一包烟叶塞给我，笑道：“我这九转天火还是不如三昧真火啊！”
“小祖宗，你要烧了我的军账是吧！庆幸你没三昧真火吧你。”我实在气不过了，一脚对这孩子屁股踢去。
这个小无赖挨了一脚，笑嘻嘻的蹭过来对我说：“我很久没吃你做的菜了，今天不如你管个饭？”
“你爸爸的，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我有点痛苦。
小无赖邪魅一笑，指间燃起了一团火。他看着我说：“想不想重修营帐？”
在凡间时，我曾以烹煮为生，有个叫孟子的说君子远庖厨，说甚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啊呸，这个矫情的老汉子，不见天不因流殍四起而顺四时，地不因强羸并在而择万物。这老矫情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忍心眼睁睁看你死，只好闭上眼睛为你送别了。我一直勘不破慈悲二字，一边去集市买来一筐一筐的鱼虾放生，一边在店里克扣着小二的工钱，一边吃斋诵佛，一边对违反族规的族人下令浸猪笼。听说佛祖曾割肉喂鹰才证得果位。鹰得救了，鸽子也愉快的飞翔了。那么猫和鼠，狼和兔，牛和草呢？万物皆有生克，哪样都是物竞天择的结果。那么，这种慈悲究竟是做给人看的还是如何？慈悲从何来？又往何去？
正思绪翻飞呢，亲兵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麻袋，我示意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全数翻出来。鸡鸭鱼肉四季鲜蔬什么都有，行，齐活了。有时候，我会要亲兵从天河下界去凡间买些菜食回来，他们都轻车熟路了。虽说岁月悠长，辟谷是神仙必备本领，但是，我始终惦记着凡间那炊烟袅袅苦辣酸甜，那股鲜活生动有痛有痒的人味。谁说神仙跳出轮回了，其实不过是轮回长久些罢了，谁不在天地轮回中活着和死去呢！
鸡是家禽里最常见的吃食了，做法不下千百。而我要做的的最直接粗暴，将去毛净膛的肥鸡用粗盐抹匀，腹内填香料若干。用酒和泥，用荷叶将鸡包好，和好的泥再包裹荷叶。然后叫来小无赖，对他说：“用文火慢慢烤，烤到我叫停为止，记住，火大了了没法吃。”这小无赖乖乖的蹲坐一边，施法烤鸡去了。我拿起一条鱼，鱼是早上起网的鳙鱼，头大，味鲜。用豆油煎至两面略微焦黄，加山泉水大火熬煮，片刻，汤汁乳白，加调料，葱花，起锅。四季鲜蔬用高汤浸透即可食用。
小无赖吃的满脸油腻，拿着一只鸡腿，碗里盛着鱼汤，面前放着一壶酒，嘴里还不停咀嚼着。伸着脖子用力往下咽了一口，然后拿起酒壶咚咚咚的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撅着肚子对我说：“哥哥，还是你这的饭吃着味美，过瘾，没那些讲究。来来来，喝酒啊！”
“孙子，差辈了啊！我和你爹同辈。”我看着小无赖吃饭的样子有一种满足感。其实人和神仙有时都很容易满足。
看着小无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问道：“你爹没给你吃过饭吗？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呸！别提他，坏小爷食欲。”哪吒突然严肃起来。他用两根手指夹住酒壶的口子，转着酒壶，对我说：“以前在陈塘关时，家里有厨子做饭，到过节时，母亲会亲手做个一次两次。我记得母亲的清蒸鱼特别好吃。我在凡间时极少同李靖一块吃饭，他每日都在忙。上来以后就更少见面了，至于吃饭，神仙吃什么饭啊！他宁愿把时间放在和别的神仙喝酒聊天上。所以我很多年没有吃过凡间饭食了。不怕你笑话，我这次还真就是听说你做菜好吃，故意来打秋风的。”
我看着这个小无赖，他是由莲藕组成的，模样一直在十岁左右的样子，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至于坊间说的身长六丈、头戴金轮、三个头、九只眼、八条手臂、口吐青云，足踏飞火轮的样子，我是没见过，我见他时他始终是一个熊孩子形象。我看着他白胖胖的胳膊，问他：“要是把你胳膊掰下来是不是能炒一盘醋溜莲藕？”
他又灌了一口酒，突然我发现，他的眼睛和长相很不搭配。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有一双很有故事的眼睛，是吧，他再怎么是一个熊孩子，他也有千岁之长了呀！经历过的事情又如何抹的干净。
小无赖似乎有点喝大了，他一抹嘴，指着我说：“若是我肉身未损，我也能长到你这般高大，定然也能长出胡须。”
我对他说：“说说你和敖丙的事，我光知道你狠狠干了它一顿。究竟是为何而起啊？”
“呸，一条恶心的长虫。”他唾了一口道。
“你说你当时一个黄口小儿，你怎么会和这只畜生搞起来的？”我实在好奇。
他问我：“你听说的哪个传言？”
我道：“这还有哪个，还不是你入海洗澡，霍乱龙宫，龙王差三太子出来和你理论然后就被你咔嚓了，然后老龙来找麻烦，你就……这样了呗。”
哪吒轻叹一声，对我说道：“是啊，凡事都要有个由头呗！不然怎生往下演啊？”
“小家伙你莫伤悲，你现在这身法力这和地位也算因祸得福啊！”我见他面色伤悲，赶紧安慰，万一哭出来，别人说我欺负小孩可不好。
他听了我的话，摇头苦笑道：“因祸得福？什么是祸？都道是我乖张狠戾惹下祸事，可这黑白是非背后不过是厉害权衡。什么是福？我脱却肉身化作仙身位列仙班，一家四口肉身成圣，你们觉得是福？可这福我想要不想却无人问过。”
一种悲怆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这种感觉很让人难受，却又不知该怎么排遣。我无言以对他的这番话，因为我自己也有很多的想不通。
小哪吒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嘭”的一声。化作三头六臂，火尖枪，混天绫，乾坤圈，风火轮皆执在手中，身高六丈，宝光照耀，威风堂堂。
“这就是我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的法相。哈哈哈，看见了吗？”哪吒对我愣头愣脑的叫喊着。我抬头看着他的三个脑袋，他的三个脑袋都在哭，眼泪吧嗒吧嗒的。完蛋，还是把这熊孩子惹哭了。我得赶紧劝劝他。
我抬头对他说：“收了神通吧，别弄坏我的家具。”
又是“嘭”的一声，他变回了正常孩童模样。然后他对我说：“这就是我的神通。他们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他们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应该跟随他们指引的轨迹活着。你们说我们一家四口肉身成圣乃上天恩泽，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恩泽，我就想和我爹妈一起在陈塘关呆一辈子，做一个最普通的人，三病两痛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我都想要试试，我希望我爹能在我惹祸时打我，我希望我娘能看着我娶媳妇，我希望让他们享受天伦。我根本不想来这，我就想做一个熊孩子，犯事了就躲回爹妈怀里，爹妈无条件的护犊子。我要求真不高。”一番话下来，哪吒满目通红。
我拍拍他的头，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有我曾经想要的东西。但是，我没有干过命数，而且我还被命数打得服服帖帖的。不光只有你愤懑，多了去了，下次我约着二郎神一起喝酒，你问问他，他比你还烦心呢！”
人啊，不能给对比物，这一听有人比自己还惨，这心情一下就好多了。小无赖满脸八卦的拉着我的手问：“说说听听，那世间无双的二郎真君有什么苦恼？”
“先给我说说你和龙王的故事。”我对他说。
“他们龙族就是他娘的无赖流氓。”说到这，哪吒一摔筷子。唾沫星子横飞的说了起来：“那时还没有封神，龙也没有归顺，所以还是妖怪，当然，现在也还是妖怪，本质永远不会变。我们一家人镇守陈塘关，为了陈塘关百姓，我爹和那条老长虫定下协议，每年进贡，只要保证他的虾兵蟹将不要祸害陈塘关百姓不要兴风作雨为害人间就行。这样和睦相处了很多年，只到我出生，不知道那只蠢龙从哪听说我是什么灵珠子转世，你琢磨啊，一个珠子转什么狗屁的世。就算我是珠子转世又管他什么屁事？自我降生，他要求我爹娘每年给他献上一碗我的血，说是练体易筋。为了陈塘关百姓，我爹妈应允了。好吧，一碗血我倒也无关紧要了。到了我七岁那年，那条老匹夫胃口大了起来，开始想吃掉我。我爹妈当然不应允。于是谈崩了。那条老畜生恼羞成怒，暗中安排他儿敖丙找机会偷偷擒下我。我不知此事，去海边玩耍，和埋伏在此的敖丙打了起来。不是他们说的我搅乱龙宫，我没事搅乱龙宫干什么使？本就是那条老畜生一心想算计我的血肉。结果敖丙被我打死，但是我没有抽他的筋，他那畜生的筋抽来何用？而且我是自卫才动手的，打不过我是他敖丙没本事。回去之后，我怕爹妈担心，就没告诉他们。结果那条老畜生带着他儿的尸体找上门来，然后就是你们传说的那样了，老畜生流着泪开始哭诉，说我顽劣，说我心狠手辣，谋害了他的儿子，还剥皮抽筋亵渎尸骨。他儿子的尸骨是他亲手糟践成那样的。牲口一般的下作。我爹娘明知不是我而为，却忌惮陈塘关百姓的安危，不得已须拿我顶罪。接下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所以我恨龙这种动物，现在看见龙我还会想杀死他们。”
“那你恨老李不恨？”我问道。
“恨，真的恨。没有哪个孩子能接受这种所谓大义。他能为了所谓大义放弃掉我，那么，他也能为了所谓更大的义放弃陈塘关百姓，只要他自己觉得是大义，他可以放弃一切。而对孩子而言，只想爹娘能无条件的保护自己而已。不过这么多年了，我想明白了，每个人有他自己想法，他觉得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就够了。人也好神仙菩萨也好，谁不是活在一个固定的定数里呢！”哪吒说这番话时就像一个特别孤独的孩子。他没来得及领略正常孩子们的人生轨迹，却又经历了生死劫数，终究落了一个自己不喜欢又不得不从的事实。也许霞光闪闪纵横八荒撼动三界的三坛海会大神在他心里不如一个挂着鼻涕跟在爹娘后面吵着要买糖的孩子吧！
